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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不能。我爱大王。哪怕是虚情,我也要将戏做到高姿态,我不能在任何一场缘分里,都输得一败涂地。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较量里,夫差不过是一颗棋子,被我随时拿来迎战妺凉。她受伤的眼眸,让我从范蠡赐予的伤害中,获得暂时的快感。
我会故意抛一些暧昧的话,让夫差对我信誓旦旦地承诺;我会站在姑苏台上,为夫差凌波移步,舞一曲《采莲舞》;我会在每一个百官朝拜的庆典上,接受他们千年万年长的祁愿。
而这样的场合,我必会让妺凉站在身边。她的怨与恨,在逐日的煎熬中,已然长成了锋利的剑。
【陆】
夫差连续数日不早朝。伍子胥在那一日,突闯后宫,扇了我一耳光。他不顾夫差已铁青的脸,仍在那里说教,请大王以社稷为重,并列出夏亡于妺喜,周亡于褒姒的例子。
我忍住脸上的灼痛,望着夫差。他惊慌地过来扶我,满眼的歉疚,令我无地自容。
那一刻,我突然好想要一个安稳。不管身边的人是范蠡,还是夫差,抑或任何一个男子,只要他能善待并珍惜我,我都愿意停憩至此。
所以,我飞鸽传信给范蠡。我想告诉他,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巾帼女子,既然他给不了我爱情,那么换作夫差也一样。在乱世,一个女人,所能依赖的全部信仰,只是能给她安稳的良人,与爱无攸。
范蠡很快到姑苏城外的桃花溪与我会合。他说,很多事我们都不能如愿。比如大王,比如妺凉。可是,西施,若你要一个承诺,那么,等越王得回江山,等所有的所有过去后,我就与你泛舟若耶溪,归隐桃林,可好?
我就此信了他。或者说我明知道这是个美丽的谎言,我还是选择了相信。
那一夜的月色,皎白如瓷,轻柔似水。我伏在他的怀中,以为自己拥有了天长地久。奋力的飞蛾仍在选择扑向远方,新生的花朵在风中匍匐倒地。
他开始对我讲很多话。讲他的从前,讲遇见过的不同的人,自然也讲到了一个女子。他说她有乌黑的发,光洁的额头,清澈的双眸如暗夜里最亮的星辰。她笑时,整片天空都明亮了。她美得令所有人都动容,没有人不爱她年轻时候的容颜。可是,只有我,爱她任何时候的样子。说到煞尾,他狼狈得垂下头去。
我对他说,从此以后,你的心里只许记住我。难道我就不及妺凉的万分之一好?
范蠡抬头望了我一眼,似想说什么,却又无声地低下头去。
在我一心痴缠范蠡的同时,妺凉趁虚而入地攻夺了夫差的心。我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故意制造机会,让夫差注意妺凉,故意在夫差面前提及妺凉的诸多好。
夫差的手,尚环绕在我的腰际。他低下头来,西施,既然她这么好,寡人纳她为妃,你说如何?
当然好。我几乎脱口而出。为什么不好呢?我得到范蠡,而妺凉得到夫差。爱情大抵如此,不是舍弃就是成全。
可是,那一刻,我看到了夫差隐忍的失落。他的手猛然从我腰间滑落,粗鲁地将唇抵过来。他说,西施,你到底要寡人怎么办?
持续沉默。凉风袭得人憔悴。
末了,他说,寡人要纳妺凉为妃,你为什么不能表现得伤心一点呢?哪怕只有一点点,至少证明,我还是能够被你在乎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将我放进心里?
【柒】
那一场册封典礼,声势空前地浩荡。
所有人都不解,一向节俭的吴王为何突然间奢华无比。琉璃台上镀满了透明的水晶,白银粉饰的亭榭,世间仅此一颗的东海夜明珠嵌成的凤冠,统统成了妺凉册封的装饰。
凤冠霞帔的妺凉,张着一双野心勃勃的眼,站在吴王身边,扫视四合。
众人称她妺妃娘娘。都在窃声议论他们的大王如何宠爱他的新妃,就连昔日赐了馆娃宫的西施娘娘亦不曾享此番待遇啊,那可是世间仅此一颗的夜明珠。
我站在台阶下,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我知道有一双眼,会是如何穿越人群,伤心欲绝地凝望,探寻。但我不会给他机会去证明。
夜宴群臣时,夫差鲜有的好兴致,酒饮了一杯又一杯。轮到我敬酒,他说,西施,你还是没有任何话要对寡人说吗?
恭喜大王。良久,我说。
他推翻了一桌又一桌的佳肴。掐住我的脖子,逼迫我看他的眼睛,告诉寡人,你到底有没有爱过寡人半分?有没有?
心无端就痛起来,泛起无声的涟漪。身边的妺凉,眼底满是盛怒与绝望,当场拂袖离席。
【捌】
两天后,越王勾践派人送来贺礼。是一枝滴血的玫瑰。放在琉璃的瓶子里,触目惊心的红。那夜宫中突然闯入刺客。
大肆搜捕却未果,而妺凉消失了。像一滴水落到了火里,尸骨无存。谣言似水草一样疯长。有人说西施娘娘善妒,杀了受宠的妺妃;有人说妺妃被刺客抓走了;也有人说刺客就是妺妃。
伍子胥趁机向夫差谏言,大致将妺凉消失的原因,推到我身上,以令吴王除掉我。可是,他低估了爱情。他没料到,爱会让夫差不计一切将我保全,哪怕砍掉他的左臂。
他问我,伍相国所言是否属实。我摇头。于是,愤怒的伍相国说,有宫女可以证明当日西施娘娘有去过妺妃寝宫。我正欲解释,夫差说,相国你多虑了,西施去妺妃那儿,是我让她送翡翠过去,这有何不妥?
那么,伍子胥从怀中拿出一套黑衣,还有一枚翡翠簪子,这枚乌珠国献贡的翡翠簪子在整座姑苏城,想必只有娘娘才有。为什么会与这套黑衣一起丢在宫墙的角落?难道吴王又想为娘娘开脱不成?
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戴在头上的簪子,真的丢失了。这是一场明明白白的栽赃嫁祸。
彼时,我除了摇头为自己作苍白的辩解外,别无他法。任谁都会相信了伍子胥所言。
我低声问夫差,你也相信相国所说,是不是?你也认为我杀了妺妃?
他望了我一眼,说,其实我倒愿意相信伍相国所言,这样起码可以证明,你是在乎我的。但我知道,这不是真相。
真相确实不是如此。很快夫差就查出,那枚翡翠簪子是伍相国派人从我寝宫盗出。目的,就是为了趁此事件,将我除掉,以令吴王重江山疏美色。
真相水落石出后,吴王夫差令伍子胥告老还乡。一腔才情无法施展的伍子胥,用生命作了无声的抵抗。临终前,他不断自语:吴就要亡了,要亡了。
【玖】
范蠡却为了妺凉对我兴师问罪。他说一个人不会无端失踪。他认定我是心嫉妺凉,才会痛下毒手。他说,我都允诺过,一旦越王攻占姑苏,我便与你归隐,为何你要这么做?
我心凉,无论如何,范大夫都认定是我所为?
他没有摇头。是在那一天,我终于发现,我与范蠡之间,是一个多么美丽的误会。
他并不是昔日救我的少年。他从未去过黑风崖。他手中的锦囊,只不过是一个女子送予他。在越国,这样的锦囊,遍处都是。
我不甘地打开他腰间那个紫锦囊,那里面绣的字,真的不、是、我。我终于颓然败下阵来。
他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最爱的人,也并非妺凉。而是,越王勾践。我对你提过的女子,也只是勾践。妺凉只不过与勾践长了相似的眉眼,我才极力想留她在身边。她有着与勾践一样的野心,我不想让她接近任何膨胀野心的机会。
他说,西施,我不想再骗你。从始至终,我都不曾爱过你半分。
这便是他给我的爱情,划上的最破碎的句号。
突然就心灰意冷。
我返回了若耶溪。与溪里的鱼说话。与路边的桃红柳绿说话。与很多人说很多话。有一个叫沉鱼的少女,她在溪水中抬头望我。
她问,你说的吴王夫差,他是不是极爱穿白衣?会皱着眉微笑?会躲在花丛中歌唱?她说,为什么你不能给他爱情呢?他是那么好的一个少年。
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她就站在那里浅笑,露出洁白的虎牙。眉心的红痣,像眼泪一样,长进了我心里。而我一直没有再回吴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