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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证据指向就和昨日他们交谈的一样,陶刚最轻也是个过失杀人之罪,几乎无可置喙。
李归尘看着死者尸体躺在堂上,觉得有一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直到张渊悄悄拿扇子戳他肋下,低声道了句若非意外,这凶手也未免太傻,光天化日在大道上将人杀了,简直自掘坟墓。
蒲风又暗暗纠正道,“不是光天化日,那日下了大雨。”
张渊瞟了蒲风一眼,继续道:“原来曾听闻,有屠户贩肉,持着刀想和熟人打声招呼,竟忘了手里的刀,将人砍伤了。那天下雨,此人急着回家,如此误杀了人的话也是倒霉。”
蒲风听了皱眉,“那柴刀虽是新磨的,当真有那么锋利?撞了一下而已,就开膛破肚了?再说,死者为什么要在那么大的雨天里站在路边,实在不合情理。”
二人在李归尘耳边叽叽喳喳,倒让李归尘想通了什么。
“张壮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李归尘看向蒲风,似是不留神踩了她一脚。
蒲风一声闷哼,李归尘连声致歉,她却是忽然一惊,“你是说,张壮可能在那时已经昏迷不醒或是……死了?活人被捅了一刀不可能不喊叫的,可是,陶刚不是说看到死者流了很多血吗?再说也死人也不可能站得住呀?”
李归尘听了好似十分吃惊的样子,“我可没说。”
“那这就是谋杀栽赃了!”蒲风低呼,“你怎么不早说!”
“雨下的大,我怕我没听清。”
张渊心下好笑:现在说出来怎么就不怕了。可他嘴上却正色道:“既然如此,你们也该上堂给二人讨还个公道。”他是大理寺的人,地方审案不是他能掺和的地方。
“蒲风你怕尸体吗?”李归尘忽然一问。
蒲风怔在那里,不知道李归尘这是想干什么,“不,不怕吧。”
蒲风尚还在云里雾里,忽然就觉得屁股上被人不轻不重踹了一脚,因为不设防再加上自己本就瘦弱,整个人往前踉跄了好几步,十分到位地身形一颓跪倒在陶刚身边。蒲风龇牙咧嘴,回头不解地看着一脸无辜的李归尘。张渊大人倒是十分诚实地笑得前仰后合。
“堂下何人,何故扰乱公堂?”惊堂木一拍,蒲风吓了一个激灵。
“学生蒲风,家住城郊白河旁,那个,是此案的证人。”蒲风攥了攥衣摆,狠下心道。如若不然她该说什么?自己是看热闹被人踹上来的?果然被老狐狸摆了一道。
“速速说来。”
“那个,学生所见,和陶刚和报案的李氏说的大抵相同,只是学生当日刚刚搬入此地,恰好途径此路,离案发之地较近,所以见得比较清楚。那个,有一点学生不大明白,想问问大人,为何死者遇害时并未发出任何声音,这……”
“是啊是啊,小人那时吓坏了,竟忘了此点,张二条真的没有吭声过,一动也不动的!”陶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蒲风咬了咬牙,“依学生愚见,常人哪怕被菜刀切了手指,也会痛呼,更何况被开肠破肚?那日雨势甚大,可能其他人并未注意此点。依此看来,此案未必简单。”
蒲风看推官丁大人听得若有所思,照着刚才想的继续道:“请允许学生询问下检验此案尸体的仵作,死者的死亡时间当真为昨日巳时?”
丁霖默许。
仵作不乐,“方才不是说了,昨日天气异常,本来像是这样的六月天,暴尸在外又晒又热,尸僵的速度就会大为加快,但是昨日忽降暴雨,之后又忽然放晴暴晒,便不能通过尸温尸僵断定,我们也只能确定一个大致的时辰。且验尸的时候尸斑已经开始出现,也的确是死了两个时辰才会如此。”
“那么,除了腹部的伤口,死者身上真的没有其他伤处?或是有没有可能中了毒,或是被人掩了口鼻的迹象?”
“绝无伤处!死者口唇无紫绀,身上孔窍也无异常红肿出血,哪里有什么中毒的迹象。”仵作哼道。
“堂下之人,你到底想说什么?”丁大人不耐烦。
蒲风皱了眉,这样一来这事就奇了,张壮老母说他是昨日辰时起出的门,那时人还好端端的,且尸体上没有创伤,也没有被人下毒,如何能陷入昏迷任人砍伤?除非……蒲风一惊,沉声道,“他早就死了!”
“你说什么?”丁大人的眉毛皱成了一团。
“学生猜测,或许在陶刚撞到张壮之时,他就已经死了!”
此语一出,堂下一片噪杂,众人大惊。陶刚本来已认命是自己倒霉误杀了张二条,听了这话也立刻高声喊冤起来,顿时各处乱作一团。
一声惊堂木。“肃静!”丁霖大怒,花白的胡子都立了起来,“你若是敢扰乱公堂,本官必不饶你。”
“学生不敢。”蒲风嘴上应着,脑子里开始飞快过着所有的疑问,发现所有问题都聚集在张壮身上,而他的尸体正在身旁,或许任由自己这样猜测下去永远没有答案,只有再亲自检看尸首才能破解疑惑。也怪不得李归尘问她怕不怕尸体,这人不忍心陶刚含冤,却把自己踢出来,真是坑人。
“此话虽然听起来过于耸人听闻,不过只要解决三点便可说通:一者,缘何尸体可以站立路旁?再者,尸体被撞怎会大量出血——人人皆知人若已死,血液自然不流通,怎会大量出血?最后,尸体遭人设局栽赃到底留下何蛛丝马迹?
如仵作言,尸体死亡时间难断,也听闻捕头言说尸体周围泥土平整,故在官府收尸前无人经过,那么此案案发后,死者尸身上的衣服杂物必然会留下什么关键证据。请求大人准许再次验尸。”蒲风语速极快,生怕谁将她的话打断了去。
“这……”推官大人明显有点为难,不为别的,此地毕竟乃是京畿,若是真如蒲风所言是个杀尸奇案必然轰动一时,到时惊扰到朝里,这能捉到真凶还好,若是成了无头公案,怕毁了自己的前程。且本来陶刚自己都要认罪了的,现在只要将这蒲风驳斥一番,就按陶刚意外杀人论处,于法理流程上,并无不妥。那陶刚又罪不至死,到时候酌情轻判,皆大欢喜岂不更好。
然而丁霖这一番心思蒲风半点不知,她低头跪着,偷偷瞟了一眼身边的尸首,张壮的手露在单子外边,勾成爪状,指甲呈泛着苍白的灰色,有些不自然的变形,直看得蒲风头皮发麻。
她长这么大还没怎么仔细看过死人,刚才那句不怕明显是随口胡说而已。她看着丁大人沉默,只是以为大人忧心无人可用,遂心生一计道:“学生的房主乃是鄙人至交好友,精通医术,熟知人体结构肌理,对这验尸之事也是粗通一二,不如请大人传他来验尸,足显大人英明。”
张渊听闻复而大笑,拿扇柄一拍李归尘的背,“这小子有两下子。”
李归尘挑眉,看着堂上跪着的小小背影,和膀大腰圆的庄稼人陶刚比起来仅小小一点,只觉这丫头不但胆子大得很,还有满口吹牛皮的好本事,实在有趣。
他自知尸体必然是要复验的,且不同于一般敛验,而是要剖尸来验,可惜此法过于骇人听闻,超乎检验规程。而丁霖此人,为官倒也算无功无过,混了几十年官场,还是个小小推官,也足见此人行事畏首畏尾,基本上没什么大的政绩可言,而如今一见,更知此人十年来是无甚长进。可就算他不认识今天堂上这位丁大人,也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会当堂呕出来早上吃下的大白馒头。
蒲风是聪明,也知道拿自己当挡箭牌,可惜她还太小,不懂什么是官场。
就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丁大人的忍耐果然到了极点,“一派胡言,鬼话连篇!本官念你是个读书人,年纪轻轻,不与责罚你。此案案情明确,证据确凿,你那番胡言乱语连自己都无法证实,如何叫人信服?公堂断案,岂可如儿戏?陈仵作技艺称优,家中数代任此职,岂是一乡野郎中可能比拟的?你也毋需多言,速速退下,再敢妖言惑众,棍棒无情。”
蒲风不服,无奈已上来两个衙役拽着她直接拖下了堂去。
李归尘想要扶她起来,却被她一把挣开。蒲风生小孩子气似的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浮土,气鼓鼓地挤开人群走了。她临走时嘴里还嘀嘀咕咕咒骂不休:“昏官,草包……”
张渊拿扇子拦住了李归尘,“别追。年轻人,你越劝他,他越来劲。”
李归尘摇摇头,会心一笑,只叹道:“这堂上大人实在是不走运,刚撵走了一个挑事的,马上还得摊上了一个找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