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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仿若就只有这一座亭子。
亭子中有一张古朴的案几,案几上摆着酒壶与吃食。
夏侯仪走了过去,他拾起搁在案几上的酒樽,迎着月光对妤枝说道:“闲来饮旨酒,一醉累王侯。平生杯中醁,枉为天子谋。枝儿,本王今夜兴致极好,你便不要扫兴了。陪本王小饮一会儿,可好?”
妤枝遥遥望着夏侯仪。
皎皎月光中,他身染落寞,孑然玉立,淡漠孤绝。
她仿若看到夏侯仪卓然立于繁华奢靡的盛世幻景里,颀长清瘦的背影烙在清寒的月亮上,如奏的晚风吹起了他的锦袍,墨绿色的衣袂翻飞,在她视线里缱绻缠绵,优雅成一朵云。一时间,他的如画容颜也在她眼前灼灼绽放,像一朵桀骜料峭的悬崖之花,孤绝清冷,绝世倾城。
风中之姿恍若立了几千年,也许只为这一邀月。
花间一壶酒,与伊共相酌。
她忽然就痴痴笑了起来,慢慢走向夏侯仪,道:“花间共相酌,开樽坐檐隙。百事尽除去,唯余酒与诗。”
夏侯仪在邛窑青釉莲花樽里斟了一杯色如琥珀、澄黄透明的酒水,是北朝著名的“美人酒”,味道香醇,芳冽甘甜,饮来回味无穷。此时这酒水盛在莲花一般的酒樽里,清幽澄净,仿佛荡漾着一个青落的月亮。夏侯仪执着酒樽,沉吟道:“这酒,不止能解人愁绪,还能使人产生幻觉,陷入自己编织的美梦中,沉醉不醒。就是有这般好处,所以世人皆爱饮酒。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天生好酒。一饮一斛,五斗才能解酲。西晋毕卓也爱饮酒,据说他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如今北周夏侯仪,虽不敢自比刘伶毕卓,却也爱极了樽酒酌寒,遂才携了绝色佳人,于这花海中一同品味酒中乐趣,在月色中一同领会文人风雅。”
妤枝将双手交叠在一起撑起下颔,盈盈笑道:“美人酒。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美人醉春容,不肯问归期。今夜闻得王爷一席话,胜读十年圣贤书,可……怎么办才好,枝儿好像也爱上饮酒了?”
夏侯仪俊眸轻挑,淡淡地瞅了过来,对视之间,幽深黑沉的瞳仁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一瞬间柔情四现。须臾,他眸底渐渐浮起一层笑意来,流光潋滟般。妤枝还在怔忪间,他修长冰冷的大手便掠过她眉头,替她拂去了飞扑而来的一丝缕雪色浪蕊,他笑道:“美人与美酒,未尝不可相生相依。”
妤枝莞尔一笑,“倒也有道理得很。”
夏侯仪灼灼地望着她,忽然道:“枝儿,上次刺杀,是本王为难你了……不会有下一次了,绝不会。”
闻言,妤枝沉默了。
她攥紧手中的青釉莲花樽,指节微微泛着苍白,那苍白一丝丝蔓延,渐渐延伸到她周身。沉默须臾,她无力地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王爷。枝儿不过就是去挡了一剑而已,也不怎的痛。枝儿……枝儿什么痛苦没受过?连剜心剔骨、抽筋剥皮的痛楚都忍下来了,还怕一剑穿心么?”
夏侯仪收回目光,抬起手中的酒樽,一饮而尽。妤枝没有去看他,不想知道他此时所想,也不敢知道。她垂眸,看了看自己莹白如凝脂的纤纤素指,也淡淡的喝了一杯,却不知是樽中酒水是何种滋味。
空气变得凝固,一时之间,彼此都无言起来。
几盏过后,夏侯仪瞥着天上青落得仿若一条湖的月,幽幽开口:“白绿她……是白绿她自己要求去执行那场任务的。”
妤枝执着酒樽的手微微一滞。
夏侯仪起身,墨绿色的袍子轻轻鼓动,有风从中穿过,呼哧哧吹翻了他的缂金绣青龙袖摆,卷起了他被錾花嵌东珠玉冠高高束起的青丝,青丝三千,狂舞如魇。淡淡的月光溅了他一身,融到他骨子里,苍白而优雅。
月色下,他负手而立,风华绝代,俊逸如神祗。
沉默许久,他道:“白绿的真名唤作陆染衣,她本是吏部司勋陆启城的女儿。十八年前,陆启城因贪污受贿、滥杀无辜而锒铛入狱,当时负责查审陆启城的官员正是身为侍郎大臣的穆瑨之,穆瑨之是出了名的秉公任直、清正廉洁,他呈上奏章之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列出十八条滔天罪状,每一条,都足矣要了陆启城的命。十八条罪状下来,便足矣抄了陆家。陆家举家被抄,一百来口人全部被流放,而刚刚出生、还嗷嗷待哺的陆染衣则跟随着母亲被充入乐籍,流落人间。”
原来,竟是这样一番渊源。
穆瑨之……是穆忌的父亲。白绿知道这个真相之后,定然无法接受自己与仇人之子相恋,也无法面对自己死去的父亲与被流放的亲人们。所以,她宁愿冒死去刺杀宇文临,也不活在这个世上,与穆忌反目成仇。
白绿……
妤枝心中怅然,她别过眼去,只觉夜晚的风冷得刺骨,扑入她怀中,像是一柄长长的剑,硬生生刺穿她的心肺,鲜血淋漓。
夏侯仪一时也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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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一轮皓月,溪中一轮水月,上下齐齐争辉。满山遍野皆是飞絮,四角小亭被镀上一层渺渺袅袅的银色清辉,静止在天地间,仿若晶宫鲛室一般。花竹翳如,四面优昙华的雪色花瓣飞了妤枝一身,襟上衣上红香散乱,额上发上皆扑有层层叠叠的胭脂雪,那素色的裙摆上更犹如滴滴点点滴下水来。
她抬起朦胧醉眼,痴痴凝视着夏侯仪,视线肆意,灼热炽烈,如滔天大火滚滚燃烧起来,一路燎原。
只见得视线中的那一袭墨绿色衣衫,在风中翻卷飘飞,仿若远山含黛天水一色,浓郁得迷人,深沉得刻骨。他施施然而来,在月光下投下孤清落寞的影子,干干净净,像是此生不遇的优美华章,绝世倾城。
所谓的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通通在此刻尽失光泽。浓墨重彩,到底不及他的一副孑然风骨。
何况那涉水而来的寂寂风骨,入目的一切不用点缀皆可定格成绝世入画。
仿若一种蛊,惑了她的心。
她歪着脑袋,“王爷,枝儿好像……好像有些醉了。”
夏侯仪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妤枝闻言,又是吃吃一笑,道:“是呢。枝儿一见着王爷,便会醉得离谱,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一时沉醉,天下已远。
话毕,她眼前一花,皓腕上没了力气,便倒在案几上。杯盘狼藉的案几上酒水乱洒,湿了她的鬓发,她挣扎着要撑起身子来,却发现头昏目眩,周身上下都软绵绵的,仿若置身云端。就这样挣扎了几下,她只觉视线中的天地颠倒,便没了意识,醺醺然倒在一片狼藉的酒水中。
夏侯仪笑出来声。
他一步步踏着落花,从案几对面绕过来。他抱起妤枝,抬手捋顺她在风中凌乱的青丝,见她莹白的脸上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便柔声道:“我谋的是苍生社稷,并非男女之情。家国天下,儿女情长,本不能兼顾。我……不是圣人,也不是万能之人,做不到在兼济天下之时,也能护你周全。”
怀中玉一般的人儿,却沉默不语,鬓角湿了一片,一朵芙蓉著秋雨,酒气芳冽,扑了他满怀。
夏侯仪抬眸。
夜色靡靡,凉月如水,洒下一片渺渺袅袅的清辉。周遭花瓣纷飞,雪色弥漫,与诸天地间的清凉月光相映成画。远远望去,山下的洛阳城别有一番风情,万家灯火明亮,却与以往的纸醉金迷不同,只因为有她在怀,便觉得格外优美。怀中的人安静地睡着,胭脂雪扑了她一身,精致的菱唇还残留着盈盈一笑的温度,一朵优昙华恰到好处地落到了她的唇角,沾了幽幽清香。
十步之外是优昙华,十步之内是优昙华的影子。
他的影子。
却沉沦在斑驳的月影里,无法自拔。
他突然俯下身去,在月光下,在胭脂雪中,轻轻地吻上了那朵悄然绽放的清冷优昙华。
灵素,我好想你。
这一吻,浅尝辄止,如蜻蜓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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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廿六,穆太后在白马寺朝佛祈愿之后,便从洛阳返回长安。热热闹闹的一派浩繁队伍,仪仗尾随其后,一路浩浩汤汤行来,无不引得路人驻足观望。妤枝有幸与太后同乘一辆御辇。镂金错彩的御辇,华丽而高贵,辇内一应俱全,大到云屏隔窗,小到翡翠长寿如意,就像一间缩小了数倍的懿和宫。
九足赤金小香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