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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涧畔一片安静,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然而就在这时,黑色马车里再次传出桑桑的声音。
“这棋……还真有些意思。”
……
……
窗帘微拂,桑桑低声说了两个数字。
就像每次宁缺射箭之前,她说出两个数字一般,似乎想都不需要想。
坐在棋盘前的莫山山微微一怔,自棋瓮里取出一枚白子,放在棋盘上某处。
黄衣老僧微微蹙眉,没有想到在白棋已然必败的局面上,黑色马车里那位光明之女,似乎还想坚持,在他看来这实在不符棋枰雅风。
那名南晋棋师却不知发现了什么,凑到棋盘上,距离极近盯那颗看似寻常无奇的白色棋子,似乎看到了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他神情微异说道:“噫,好像有些意思。”
黄衣老僧也发现了那枚白色棋子所处位置的古怪,不由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冷漠的神情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微笑说道:“有些意思。”
……
……
桑桑是很聪慧的小姑娘。用宁缺的话来说,她只不过是懒得想事情,习惯于依赖宁缺,所以才会显得有些木讷,便是砍柴的时候也总是呆呆的,既然生就懒得思考的性情,那她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下棋这件事情有意思的呢?
这便要从两年前说起。那时候宁缺远在荒原,陈皮皮受他的嘱咐,时常去临四十七巷老笔斋照看桑桑。陈皮皮曾经听宁缺说过桑桑才是真正的天才,这让他哪里肯服气,于是便开始了无人知晓的数次比拼。
最开始的时候,陈皮皮和桑桑比的是记忆力,惨败,然后与桑桑对弈,却因为老人卫光明回老笔斋而戛然而止,颜瑟大师再至。
其后便是那场令人唏嘘感慨的故事发生。
但桑桑第一次正式下棋便是那次,便是棋盘上的规则,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学的,当她学会之后,陈皮皮便再没有赢过她。
桑桑和陈皮皮下棋是有赌注的。
每赢一盘棋,桑桑便会得些好处。
所以她开始觉得下棋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她会小心翼翼地问黄衣老僧这盘棋有什么彩头。
所谓习惯成自然。
其后桑桑在书院后山替宁缺做饭,给夫子和那群师兄师姐们做饭的那段时光里,偶尔她会遇着痴于棋的五师兄和八师兄,被拖着下了几十盘棋。
这次来烂柯寺的旅途上,病困之时,她也会拿这两位师兄赠送的棋谱消磨时光。
书院五师兄曾经说过,桑桑在棋道上的天赋远胜宁缺,而那个天赋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她如今的真实棋力如何,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她越来越觉得下棋这件事情很有意思。
哪怕没有赌注会显得稍有遗憾,可还是很有意思。
……
……
大青树下。
南晋棋师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有些意思,但此路依然不通。”
残局名为烂柯。
桑桑落下的第二子,与先前第一子隐隐相应,便不再是从乱柴堆里抽出了最粗的那根硬柴,而是更加强横地用那根硬柴把压在上面的所有柴木挑散。
这不是釜底抽薪,胜似釜底抽薪。
完全把棋势打乱,然后另觅道路,这等全面破坏之后重建的手段,隐合道门盈亏之理,又带着死中求生的勇气,似乎真的是可行的方法。
然而这局棋棋里,黑棋棋势大优,强大到可以直接碾压,白棋棋势此时再乱,如何能够抵挡得住对手的攻击?更关键的是,就算白棋能够在黑棋的攻击下苦苦支撑,但如何能够重筑自己的棋势?
黄衣老僧没有说什么,他虽然也觉得这枚白棋有些意思,但在看明白的第一时间,他便确认,白棋依然没有办法从死路里走出来。
白棋散落满盘,便如乱柴散于地面,绝对地纷乱无序,想要重新组合成有序的模样,需要极为海量的计算。那种计算量,根本不是人类能够完成的事情,就算是西陵神殿以算术之学著称的天谕大神官,也无法做到。
这与聪慧无关,与棋道天赋无关,而是这个世界本身的规则。
那个规则便是人力有时穷。
再如何聪明天才的人,脑海里能够容纳的内容依然有限。
数十年前,黄衣老僧便试过这种方法,他日夜不眠不休,苦苦思索了整整三个月,却依然无法完成计算,甚至连成功的曙光都没有看到一丝。
那时他才明白这种解法,看似有道理,实际上却是根本没有道理。
因为这不是人类能够完成的解法。
除非那个下棋之人可以无视这个世界的规则。
……
……
大青树下安静无比,只能听到棋子轻轻落在石桌棋盘上的清脆声音。
黑色马车里,桑桑轻声说一句,便有一枚白色棋子落下。
棋盘上已经多出七八枚白子。
黄衣老僧与当年的记忆印证,有些吃惊地发现,马车里的那位小姑娘的解法与自己苦思数月后算出的最开始数步解法极为相近。
虽然有两枚棋子的位置有些差错,但确实是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不过遗憾的是,这条看似正确的道路依然前路不通。
想到这小姑娘思考的时间极短,便能如此,黄衣老僧不由缓缓点头,脸上的神情愈发温和,心想不愧是西陵神殿的光明之女,果然聪慧到了极点。
烂柯寺挑选有资格面见歧山大师的待选之人,并不需要对方一定要连破三道棋局,因为山道三局确实极为繁难,即便是世间国手一流人物,也未见得能做到,更何况是那些不精于棋道的修行者。
山道三局,是考验修行者在破残局以及对弈里能展现出来怎样的智慧及勇气,以及别的珍贵的品质,只要出色依然可以通过。
黄衣老僧知道白棋依然走在死路上,但马车里那小姑娘在解局时所展现出来的勇气,尤其是那非凡心算能力代表的智慧,已经足够优秀,甚至可以说是天才。
桑桑既然是西陵神殿身份尊贵的大人物,老僧自然不会让她继续在错路的道路上走到黑暗无望时,让光明之女输的太惨,未免对道门太过轻慢不敬。
黄衣老僧站起身来,望向黑色马车神情温和说道:“果然不愧是光明之女,聪慧无双,虽然这解法依然不通,但山道三局里的这一局,您可以过了。”
然后他望向宁缺,说道:“十三先生你刚才错了一点,其实我烂柯寺的规矩也不见得是死的,而有些规矩我想应该得到人们的尊重。”
宁缺虽然不见得同意老僧的说法,但既然对方已经同意自己过涧,还对桑桑赞美有加,所以他比较满意,对老僧微微点头致意。
一直在棋盘畔观战的南晋棋师抚须赞道:“大师所言有理,虽说这小姑娘的解法未曾真的悟透棋道玄妙,但计算之强实在是令我都有些汗颜。”
修行者们见有此结果,都很满意,连连点头赞叹,也不知他们是不是真从棋盘上的局势,看出了光明之女的聪慧之处。
有人满意,自然有人不满意。
曲妮玛娣姑姑便很不满意,有些失望地冷哼了一声。
场间还有一个人不满意。
黑色马车里传出桑桑有些不解的声音。
“我要赢了,为什么就不下了呢?”
……
……
第六十七章天算
观棋的修行者们不由哗然,好生不解。
此时便是他们也已经看出,按照白棋现在的解法,根本没有任何赢的可能。黄衣老僧决定中止棋局,让黑色马车过涧上山,已是极善意的举措,为何桑桑却似乎没有接受的意思,难道说这位光明之女真以为自己能够解开这局残棋?
黄衣老僧更是愕然,看着黑色马车皱起了眉头,他赞赏桑桑的勇气与智慧,并不代表认为她能够破解这局残棋,然而他没有想到,桑桑竟似不想接受他的善意,在他看来即便你是西陵神殿尊贵的光明之女,也是极为无礼的举动。
老僧乃是烂柯寺隐居长老,既然觉得对方无礼,自然难免有些恼怒,面色微冷在石桌棋盘边坐下,自瓮中拈出一枚黑色棋子落在棋盘上。
南晋棋师也没有想到桑桑竟然不接受烂柯寺方面停止破局的提议,忍不住连连摇头,叹息说道:“莫非你这小姑娘还真以为自己能赢?”
桑桑掀起马车青帘一角,望向棋盘上那枚新落的黑色棋子,发现黑棋在青树漏下的天光里显得很漂亮,微笑着说了个方位。
莫山山依言拈起一枚白色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便贴在了那枚黑色棋子的旁边,白棋反耀的秋光愈亮,竟似要将那枚黑子融化一般。
黄衣老僧此时心情有些微恼。
然而当他看到这枚白棋落下的位置,却是无来由地觉得神情微凛,他忽然发现,白棋的走势,与自己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