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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某种执着痴狂劲儿,最喜欢掰扯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之类的话。
道痴叶红鱼像世间所有修行者比如宁缺一样,在漫漫修远的修道路上都曾经对世界对道魔之别产生过怀疑,曾经思考甚至反省,但与别的修行者不同,她不是被世间固有看法限制从而渐渐不再思考这些问题,让对魔的厌恶变成本能里的一部分,而是不断增涨自己对世界的认识,从中学习分析最终得出自己的看法。
这种经过思考的所得,比些庸碌的修行者心中理念要坚定千万倍,所以即便她对莲生神座无比敬畏,却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肯低头,因为她认为这就是真理。
她的观点毫不虚伪,亦不矫饰,不与人讲机缘道因果说杀戮只讲利益,讲道魔两宗对这世界究竟会带来利益还是伤害,因为简单所以肯定,所以极难被驳倒。
然而莲生大师毕竟是莲生大师,他只用了很简单的一段话,便让叶红鱼看似坚不可破的观点顿时松懈摇晃起来,因为大师的见识更广,艰辛泣血学习思考自省的时间更长,而且叶红鱼观点中的尾巴束的不够紧。
“先前说过,我曾经在魔宗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未能找到天书明字卷,却接触了很多魔宗的功法,我想对魔宗的了解,这世间应该不会有谁比我更深。”
老僧神情温和看着叶红鱼,说道:“我当年的想法与你一样,然而当我见过魔宗中人修行,见过他们出生死亡,见过他们与天地之间的关系后,这种想法渐渐转变,因为当年的我和现在的你一样,都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魔宗中人体强寿绵,但他们终究还是会死的。当他们死亡的时候,用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时间修行吸纳的天地元气,会随着肉身的死亡僵硬,重新散归天地间。”
老僧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了解这一点,便明白魔宗并不是想再建一个天地,而是在天地间开辟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那空间可能是湖,可能是山,可能是一片美丽的草原,但无论是哪一种,这些空间最终还是会成为天地的一部分。”
“同是生在人世间,沐浴着昊天的神辉成长,修行呼吸吐呐,最终肉身成灰,气息散尽,同样回到昊天的怀抱,或许行走的道路不同,但起始和终点却在同样的地方,那么你能告诉我,魔宗和道门佛宗究竟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叶红鱼微怔,回答不出来,她总觉得莲生神座这番话里应该有些问题,但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却寻找不到问题的位置。
老僧看着她平静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魔宗中人会死亡,那么他们对这个衡定而伟大的世界便不会造成任何值得时间看上一眼的伤害,如果入魔之后能长生不死,道门或者说你的警惕敌意才能成立,然而世间何时有过长生者?”
叶红鱼缓缓坐在腿上,黑发无力地自肩上倾泻而下,身影显得有些落寞,这番话对她的道心造成了太大的震撼,平日里要听到谁敢暗指道魔殊途同归,她绝对会冷笑抽剑斩之,然而今天说出这番话的人是她敬畏的莲生神座,更关键的是莲生神座这番话听上去竟是根本找不出任何可以指摘之处。
老僧仿佛能够体察到她此时的不安和隐隐恐惧,用怜悯慈悲的目光看着她,轻轻叹息一声,然而艰难举起自己的右手伸向空中,指间大放光明。
叶红鱼震惊望去。
宁缺和莫山山不解望去。
三人同时感受到老僧枯瘦如枝的指上所释放出来的神圣气息。
“当年隔世自困赎罪,我在这房间里布下樊笼,这樊笼便是我体外的世界。此地天地气息稀薄不可控,却可借时间累积缓慢吸纳入体,此时天地元气便在我枯瘦体内流淌,那便是我体内的世界,当这两个世界接触的时候,有妙境生出。因为樊笼乃是道法,肉身循气乃是魔功,而当道法和魔功相遇时……”
老僧静静看着缭绕在自己手指间的圣洁光辉,平静说道:“便是神术。”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七十八章入魔(三)
枯瘦手指间缭绕的光辉渐渐淡去,泛着毫无热度的火焰飘摇,像是夜风里的小油灯,暴风雨里的渔火,似乎随时可能熄灭却永远不会熄灭。
叶红鱼看着莲生大僧指间的圣洁光辉,眼露迷惑惘然神情,莫山山的神情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充满了震惊,她们清晰感受着光线里蕴藏着的神圣气息,无措思考着莲生大师的话,根本无法平静。
宁缺的修行境界以及知识不及二位少女,自也不像她们这般震惊,他只是诧异于境界如此玄妙的神术为何偏生没有丝毫威迫之感?仿佛不是真实的存在那般。
老僧枯瘦手指间的光辉通透而温莹,不会令眼眸生出灼痛之感,也没有散播灸人的高温,却像天地间的阳光那般照耀一切,透着难以形容的至高境界。
莫山山喃喃说道:“道魔相通,便入神道?”
老僧微笑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欣赏的意味,说道:“数十年来我苦思道魔之别,以道法于身外束一世界,以魔功于身内树一世界,终于发现了某种可能性,也便是你所说的这八个字。”
听着这番话,叶红鱼终于从震惊中醒来,想到一件事情,无论道魔相通是否能够入神,但要做这样的尝试,首先就必须入魔,她怔怔望向骨山里的老僧,觉得自己的判断实在有些大逆不道,莲生神座怎么可能……“你猜测的不错,我确实已经入魔。”
骨尸山间坐着枯瘦如鬼的老僧,数十年来空气一直那般干冽,只有骨山指向的房顶石缝间隐有湿意,那些湿意不知蕴积了多少时日终于凝成了水珠滴落。
老僧缓慢抬头微微启唇,那滴水便滴入他干裂的枯唇之中,然后化成老僧枯瘦鬼脸上的一丝笑容,那笑容慈悲从容,令人心折。
老僧看着她微笑说道:“当年我担心轲浩然入魔,没有想到最终我也入了魔。”
…………莫山山和叶红鱼此时意识受了大震撼,有些浑浑噩噩,各自沉浸在思考之中,只有宁缺依然注意着老僧的一举一动。
步入魔殿,遇着这位自缚赎罪数十年的传奇人物,宁缺心中一直便有很多疑问,数十年不饮不食,这位莲生大师怎么活下来的?后来见莫山山和叶红鱼都没有这种疑问,他心想大概是这位大师境界早已超出凡人想像,可以辟谷。
此时看着房顶石缝湿意凝成的那滴水落入老僧枯唇,他不由微微一怔,心想这老僧人对石缝滴水的规律掌握的非常清楚,数十年间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或者说曾经错失过多少滴水,让他心痛难当,才能熟练成这样?
石缝湿意,奉养着一位传说中的人物枯坐赎罪数十年,这幕画面大概会让所有人心生悲悯崇敬之心,但宁缺心若铁石不肯稍颤,眉梢反而微微挑了起来——若是赎罪,何必求生?若要以生之痛苦,回应己身罪孽之深重,又怎会因为曾经错失滴水而痛苦,从而让抬头承水滴成为一种本能里的反应?
当宁缺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莲生大师已经开始和叶红鱼、莫山山继续辩析修行道最高远处的那些风景。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想莲生大师当年在烂柯寺辩难能精采到神殿掌教登门,肯定不是隆庆皇子那种货色能够相提并论,这枯居魔殿数十年想必无聊到天天自己和自己辩难,你们哪里辩得过他?
果然,随着时间缓逝,房间里最终只剩下了那道苍老慈悲的声音。
“若世间有真理,当辩而明之。”
“修行者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我们寻找的是认识世界的方法和改变世界的力量,那么力量本身又怎么可能有善恶?只有使用力量的人才有善恶的分别。”
“一把刀你可以用来切菜可以用来雕萝卜也可以用来杀人,一块石头你可以用来赏玩可以用来做房基也可以用来杀人,一面湖可以用来养鱼可以用来泛舟也可以用来杀人,一座山可以用来攀爬可以用来建庐也可以用来杀人。”
“世间万物都可以用来怡人也可以用来杀人,而万物无罪,唯人类乃万物之灵,赋予万物灵魂和用途,所以罪之一字只可适用于人。道魔之别在于方法在于路径,便有如世间万物,岂可妄加罪之?能罪的依然只是人。”
老僧的话语一点都不艰深晦涩,也没有用玄虚的词汇蒙上一层神秘的外衣,缓缓讲述着这些简单朴素的道理,把他所认知的修行世界揉碎了给这三个年轻人听。
老僧的声音虚弱,略显沙哑的声线起伏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与对万物众生的悲悯意,语气平和却又令人信服,真可谓随意道来,便是妙谛。
宁缺本没有细听,却不知不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