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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族权后-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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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中年文士变了颜色,一双阴鹜眼睛直盯店主不移。
  又闻嗤笑声,却是两番相助店主之人:“据某看来,足下也为富贵中人,见识心智却尚不敌此店家,人家不过知恩图报,足下不知感佩,却无妄扣下顶逆上大罪,真真可笑不知所谓。”
  中年文士眼中更是阴鹜,冷哼起身,不与店主计较,却盯准了那葛衣士子:“足下可敢告之尊姓大名?”
  这是要结仇了呀,贺湛眉梢轻挑,心说这中年文士如此跋扈,未知什么了不得之身份。
  “有何不敢?某为虞山邵氏族中行九,名广字博容。”
  “好个邵九郎,山水有相逢,你可切记今日言辞。”中年文士拂袖而去。
  贺湛为这番交锋恍了恍神儿,忽听一声脆响,再一扭头,却见柳氏姚姬生的庶女不知怎么将一碗备汤整个泼在了柳小娘子衣上,坏小孩儿尚且扬着空碗怒目相视,柳小娘子却趁机往乳媪身上一扑,小声抽泣起来。
  “可是烫着了?”袁氏吃了一惊,接过柳小娘子轻哄,不满地睨了姚姬母女一眼。
  “实为有心。”沉默多时的王七郎却在贺湛耳边小声说道:“我看是她难捺情绪,而更小些那位似乎又有意夺其腕上玉珠,她有意激怒庶妹,就为了……”
  “为了堂而皇之落泪。”贺湛不知为何,突然懊恼得无以复加。
第5章 昔日名动京华
  柳小娘子借着暂且将之称为“艳绝”之庶妹那一碗温热汤水的“灌溉”,终于得了机会舒解眼角已经难耐地涩胀,长久以来习惯积累的教养让她没法做到真如顽童一般放声大哭,可若只是悄默落泪未免显得怪异,是以才掺着小声抽泣,还时不时抱怨一声“少许烫痛”,直到情绪彻底平息时,也已经重新登船,坐在舱中了。
  这边厢,贺湛与王宁致意见总算合一,两人确定柳小娘子便为裴后往生,理应便是轮回者,王宁致固然松了口气,询问好友接下来应当如何。
  “给她些时间吧,等她想说时,咱们再知无不讳。”贺湛却拧着眉头,神色里透出几分苍凉来。
  看她一落泪,他才醒悟过来尽失家人于她而言是怎么一种创痛,也许她临死之前并无哀恸,才有那句仿佛是解脱般的决别之辞,而再次清醒,境事全非,也许她并不希望回忆那些沉重悲切的旧事,可是他的试探,几乎彻底揭开了她的伪装,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裴五姐,我知道是你”甚至不给她适应习惯的时间。
  太急切了,想要确定,究竟是不是她。
  贺湛反身入舱,打开行囊,取出一棱角缓平雕漆方椟,显然是旧物了,而方椟内,层层叠叠保存着的,都是裴五娘亲笔书信。
  虽他一走,甚久未返京都,却也不忘向堂姑母莹阳真人通报行踪,姑母懒怠回信,次次都是他的裴五姐姐执笔,倒也极少嘘寒问暖。
  一封封信看入眼里,似乎又听到了当年少女尤其婉扬甜脆的语音。
  “十四郎,真人安好,与常无别,尔在外勿过于挂念。”
  “十四郎,可别只顾玩乐纵情,剑术骑射若是没有长进,仔细真人责罚。”
  “十四郎,我前不多时,竟于一宴巧遇令堂,你猜怎么?令堂向我过问你近况呢,足见还是心有牵挂。”
  “十四郎,我定了婚事,这时先不将详细书于纸上,待信到你手中,想必已然听说,今后,你可得称我一声阿嫂。”
  “十四郎,我记得你提说过与王七郎受教于山中隐士之事,想必你与王七郎之情谊不同普通,望告之于我,其品性可佳?”
  这一封信后,再无一书一字,应是裴相入狱,她再顾不及了。
  后来,就是香消玉殒。
  而他唯有在南北之隔一境,以水酒为祭,遥伤芳魂。
  以为从此阴阳两隔再不能见,可庆大幸,逝人竟逢轮回。
  一思及此,贺湛拍案而起,她应当有未尽之意,不甘之心,一缕幽魂神魄才执迷不散,而上苍既然容她轮回……他想起蒋师之言,唯佐轮回者,许能解救天下苍生!
  也许她欲为之事,同时能解华夏之厄。
  辅佐相助她,于公于私都是必然。
  而贺湛心目中那位裴五姐姐,决非弱质普通闺阁,她应当不会逃避伤恸,只会坚毅冷静地直面将来,也许她有许多事情需要重新策划图谋,可这三年之间,有些事宜,应当让她了解。
  柳家,说不定与裴郑灭门息息相关!
  贺湛难以心安,“咣”地拉开舱门,几个箭步朝向船头。
  因着临登船前又出了一场风波,袁氏实不放心再让柳小娘子与姚姬母女同船,坚持留下了人,就住在王家行船靠前右侧之船舱。
  然而当贺湛看清那倚窗而坐的小小身影,正要过去时,却又顿住步伐。
  因为他同时看见了小丫头做出双手指尖相抵,掌腕分离的手势。
  那是他们曾经的约定,贺湛仿佛看见了当初明媚鲜妍的少女莞尔轻笑:“十四郎,瞧你这般着恼,腮帮子都鼓成了蒜头,好了,以后你若想要独处,不愿我来打扰,就做这手势,我一瞧,也就明白了。”
  她想要独处呀,是真的,需要时间平复吧。
  贺湛人站在不远,只深深吸一口气,内心的喜乐哀愁百般驳杂,不知不觉就湿润了眼角,他猛地转身跑至船头,两手扶着木栏,微探出身却目视前方,任由江上急骤地冷风带着湿意掠过双颊,几欲夺眶的泪意才渐渐缓缓地消散下去。
  悲恸过后当然是难以自禁地喜悦——再无一丝可疑,真的是她,轮回者是裴五姐!
  她的前生,出身名门著姓京兆十望,曾祖、祖父连续两代入相,她是德宗朝裴相嫡长孙女渥丹,师从莹阳真人,尤擅书画音律,精通经史、博闻强记,据传,她当年未至及笄之龄,依省试进士科考题应答,贴经竟能十题通八,莹阳真人一时兴起,将渥丹之卷交当科考官阅审,却隐瞒为女学生所作,考官阅后大赞,称其诗赋新雅灵动别具一格又切实点题,远胜眼下争相华辞堆砌却无有立意甚多,策论也非空泛之谈,而颇有体会见解,已经难得,与今科及第前十相当!
  裴氏渥丹才满十岁,一手丹青妙画已经价值万贯,其中一幅傍水佳人竟得德宗帝圣赞更爱不释手,蒙恩收入皇家典藏,并赐号蒹葭伊,大周自从开国,历代不乏才女,而蒹葭伊裴五娘可算其中佼佼。
  然而这些往事与辉煌,眼下的柳小娘子完全没有心思去重温。
  自从得以新生,她刻意不去回忆,而将全副心思用于适应崭新身份,想方设法了解京兆柳氏内情,以备将来步步图谋。
  然而,今日这桩应是贺十四故意试探之事,却好比一根突然袭来的锐刺洞穿了她的胸膛。
  她有意回避的哀恸,瞬时间仿佛毫无预警破堤袭来的洪水铺天盖地。
  她悲愤的不是她的中毒身亡,那一天的到来其实已在意料当中。
  短短两月间,她同为京兆十望的父族母族,裴郑二姓,她的祖父与外祖父,还有她的父母、伯叔以及舅父手足,等等等等几乎一切亲人,先是被污以叛国谋逆入狱,如此大案却随着潘逆拥兵抗令不待察清,只因少数人证空口之说,与在边域奉令接应大舅父之副将一面之辞,竟仓促审决,治以重罪!
  自大周建国,极少以连坐族诛酷刑施惩,便是周初几起附马亲王串通谋逆,也只杀首罪,子女均得赦免,然,关于裴郑两门,却是遭到了两百余年以来最为残酷的清算。
  京兆裴郑二氏,五服以内亲族皆诛,妇孺不赦!
  这还不算,便是已经出嫁之女,依律不受牵涉,却也接连暴病!
  这当中就有她的姑母,同时也是这具“原身”的世母——柳家长媳,还有她的堂姐妹,那些或者见过或者只是听说的族亲,最后,她的嫡亲妹妹也在生产时遭遇难产而亡。
  然而被牵连者还远远不仅京兆裴氏,据她当时所知,连关内、河东、淮南等一本同源之裴氏族亲也饱受牵连,为官者皆被罢黜,有入狱者,有流放者,甚至有处斩者!
  血腥残酷的镇杀让一应为裴郑抱屈者不得不闭紧了嘴。
  她是皇后,可是她没有丝毫挽回的办法。
  直到父母家人临刑前,甚至她才终于被许可去见最后一面。
  记得母亲当时安慰痛哭流涕的自己,那些话仍旧铭记于心:“渥丹,好孩子,不要太过悲恸,也不要因此心怀怨恨,不要责怪圣上,他是逼于无奈……好好活着,千万要活着,不要去想报仇雪恨,你要忍耐。但母亲必须告诉你,裴郑两家决没做叛国大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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