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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们行礼退出,姐妹两便对坐着说话,婷而手里的笔自然搁了下来,她将那些散页有条不紊地收进一方木匣,还是笑意轻浅:“婶母让我管着一些事务,这时都要整理出来了转交给三嫂了。”
有这一句话开头,不难立即涉入正题。
十一娘却回想了一下,仿佛一直都是,与婷而对话都是格外轻松的,兰心蕙质的女子,她从来不说阿谀奉承的话,却能十分巧妙的迎合人心。
“我刚见过大母与母亲,婷姐姐,我大概能体会你心中所想,可是有些事……我不知你究竟知道多少,只是我必须告诉你,你选择这条路太过艰险,不仅危及你自身生死,甚至可能连累八兄。”十一娘没有笑,一双眼睛安安静静直视着婷而,她说的是生死攸关祸福难测,根本无关风花雪月、男女之情。
因为她很清楚,婷而心里有人,但那个人不是贺烨,那个人虽然已经不在人世,但终此一生,婷而也无法真正将那个人忘记,婷而想为陪媵,根本不关男女之情,而是想报偿京兆柳对他们姐弟俩的收容教抚之恩,十一娘不是想劝婷而忘却旧情追求新生,她看轻情爱,却懂得何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其实极为尊重矢志不渝的人和感情,也并不认为对于女子而言,唯一的美满便是结婚生子。
很多人惋惜婷而将会孤寂一生,十一娘痛惜的却是她与喻四郎的天人永隔,婷而若能放下固然是好,但若不能,仅仅是因为世俗礼规与情非所愿者结合,岂非更加不幸?
十一娘明白自己需要婷而的帮助,所以她必须将一切风险告知。
知道多少?婷而一时也有些迷惘,因为生活所迫,寄人篱下不得不察颜观色,她在很早的时候就看得明白,长辈们对十一娘寄望极重,尤其是太夫人让她协主宅务后,她渐渐知道了许多七娘、九娘等并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太夫人从未与十一娘失和,比如十一娘赢取太后信重,绝非为了摆脱庶出困境,图谋姻缘这般简单。
可是从前,婷而并不知道十一娘为何要涉险,长辈们为何要故布谜瘅。
一直到……太后赐婚。
“我对晋王并无偏见。”非但没有偏见,甚至心存感激,若非晋王,卢锐这个凶手依然嚣张跋扈,喻郎是被卢锐所害,但她却无能为他报仇雪恨:“但是我也清楚,成为晋王妃,于十一妹而言绝非金玉良缘,十一妹绝不会为了男子宠爱,甘愿与魑魅魍魉勾心斗角,太夫人与世母对十一妹如此疼爱,也绝不会眼看十一妹陷入这般境地。”
婷而其实与九娘一般,一度认为萧九郎才是十一娘的良配,至少萧九郎对待十一娘的一往情深,确是有目共睹。
“即便是太后意愿,相信太夫人与十一妹若非情愿,必然有办法回避,可是,太后到底还是赐婚了,太夫人也好,婶母也罢,都仿佛乐见其成,十一妹也没有任何愁虑,当时我便明白了。”婷而下意识地压低了语音:“也许这正是长辈们意愿,也是十一妹意愿,所有一切,长辈们故布迷瘅也好,十一妹竭尽所能取信太后也罢,都是为了达成这一目的,晋王殿下应当为柳氏一族效忠之人,殿下决非暴戾者,这一切都是伪装罢?”
“是,大母与世父,柳氏一族从来不愿与毒妇同流合污,世母是被太后逼死,世母家族是被太后陷害,大母与世父包括阿耶,一直致力于为裴郑两族洗清冤屈,便连阿姑,虽在深宫险境,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而要达成愿望,唯一途径便是辅佐晋王,所以这条路之艰险,可想而知。”这样的时候,自然不用再隐瞒婷而,十一娘坦言:“晋王虽然心怀志向,那是因为仁宗帝临终遗嘱,晋王之图,在重振盛世之治,可他是否愿意重审裴郑逆案,这时还不好说。”
一直暗暗猜度的事情得到了证实,婷而心中也难免震惊,一时沉默。
“婷姐姐与八兄虽得京兆柳照恤,那也是同宗族人应有之情,婷姐姐不必有太重负担,此事关系生死,八兄为婷姐姐唯一亲人,就算为了八兄考虑,婷姐姐也当慎重。”十一娘道。
柳谦与婷而相依为命,更是他们这房唯一的希望,京兆柳虽然对姐弟两有照抚之恩,可并不图姐弟两以性命为报。
“十一妹,我并不仅仅为了报恩。”婷而轻笑:“八弟之品性如何,相信十一妹也了解,倘若京兆柳遇难,八弟绝不会明哲保身,而我,早已如同废人,将来于八弟而言,也只是累赘而已,若无族中亲长照恤,八弟莫说将来,就连今日都不会有,而我倘若能为族人兴荣略尽薄力,将来,至少不会拖累八弟,大母与婶母一直烦难陪媵之事,我能为长辈分忧,助十一妹一臂之力,不仅是略偿养育之恩,也是为八弟将来前程尽力,我这个姐姐,决不能成为八弟包袱,所以,我心意已决,甘愿与族人生死与共。”
十一娘便也不再矫情,她握住了婷而的手:“我的确需要婷姐姐助益,这回随殿下赴藩,我会专心于治政之事,可晋王府内宅,几乎遍布太后耳目,那群莺莺燕燕也实在麻烦。”
当下便将已经知道的几个媵妾家世情况细细说给了婷而知道:“这几个人中,任氏我见过一面,看得出来城府极深,元氏虽未谋面,想必嚣张跋扈,秦氏暂时并非敌患,但她虽与殿下齐心,对咱们又不好说,还是当以戒防为上,至于扈氏,她应当只是殿下用作掩人耳目,倒可信任,总之将来王府后宅,绝对不会清静,我难以分心之时,就要烦劳婷姐姐了。”
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婷而还是没有料到太后竟然一口气为晋王择定了四个媵妾,又被震惊了一把,好一歇说不出话来。
十一娘笑道:“虽然姬媵们声势浩大,不过好在殿下心知肚明,会暗中配合咱们,婷姐姐也不用过于忧虑,无论那些城府深沉也好,嚣张狂妄也罢,虚以委蛇也就是了,犯不着忍气吞声,怎么应付,咱们今后细细商量。”
她说完就想告辞,因为虽然是在家中待嫁,但太后已经授意她尽量配合治政,还有不少事需要筹划安排,有太后授意在前,那么与陆离、梁松甚至裴瑛面见就不需遮遮掩掩了,十一娘还有很多人要见呢。
却被婷而拉住了衣袖,神色慎重极为认真:“十一妹,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十一妹给予保证,我甘为陪媵,实因欲助十一妹一臂之力,而并非……我与十一妹同盟为实,滕妾只是掩人耳目。”
她说得遮遮掩掩,十一娘的回应却干脆利落:“好。”
第618章 扭曲的心
十月寒衣节过去,便真的冷了下来,北风伴着霜雨,摧得满园萧瑟,高玉祥一路避在转廊底走来,淋不着雨,也觉着森森凉意直往衣襟里钻,直到进了寝殿,地暖带来的热气扑面而来,才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真真正正的挺直了脊梁。
虽说缩肩弯背看上去更加谦恭卑微些,但太后有个旁人不知的怪癖,越是寒冷的天气,越看不得人畏畏缩缩的模样,这个时候,在太后面前就要精神抖擞,否则可就得触霉头挨斥喝,偏又不说明厌恶什么,让人摸不着头脑。
于是高玉祥便气宇轩昂地进去了,果然瞧见太后松了眉头,而不是蹙得更紧。
说话的声音也要比往日响亮,不要兜来绕去,力求简单直接。
虽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太后并没动怒,只是有些讥诮的神色:“柳六娘,哪个柳六娘,当非京兆柳嫡宗女儿吧?”
“离京兆柳几乎八杆子挨不着边,是霍邑柳一支,父母双亡,十一、二岁时就带着弟弟投靠京兆柳,眼下年龄过了二十,几年前定了亲事,便是被卢八郎害死那位喻郎君。”
太后恍然大悟:“是她呀,莹阳当年考择学生,我见过那女子一面,当时还小,眉眼看上去倒清秀,如今想必也长成美人了,只不过韦滨往这一手,未免有些荒唐,伊伊这个正妃才十四、五,她择那陪媵却比贺烨还要年长。”
高玉祥既是禀报这事,当然经过了仔细摸察,连忙为太后释疑:“据说,是晋王主动开口,坚持要这一位陪媵。”
这下太后当真惊讶了:“贺烨识得这柳六娘?”
“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晋王确然见过这柳六娘几面,当年卢锐因喻四郎一事,和喻家结了仇,他不占理,偏偏更加嚣张,还想着纳柳六娘为妾,有回怂恿了晋安长公主,当众为难柳六娘,是晋王解了围,旧岁元宵灯会,晋王路遇柳府几位小娘子,这柳六娘,随十一娘一同,获邀去了晋王府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