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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客人们早已告辞,同安方才从章台园经由密道过来,与十一娘相见,自是百感交集,含泪叙述一番别后经历,提出要见新添这位阿弟小名迟儿者,却被告知迟儿因洗身礼折腾了大半昼,这时睡得正香,同安也便没再坚持。
十一娘见她神色怏怏,只道一来还感伤于此回重大人生变折,再者获救后千里奔逃马不停蹄,经这几日休整尚不能恢复精神,便宽慰道:“既来了太原,有殿下庇护,只管安心,好好休养一段,既感疲倦,连我这里也不用挂心应酬。”
“自从十一姐来了太原,这些年便一直牵挂,当日赶回晋阳,听说正逢十一姐分娩,就急着来候讯,只阿叔阻止道耳目众多大不方便,只好作罢,直到今日才来看望,同安已是迫不及待了。”
阿禄听同安时至今日称谓王妃还左一声“姐”右一声“姐”,实在忍不住纠正:“贵主恕鄙者多言,殿下与王妃大婚多年,如今更添贵子,贵主确应改口,不能再用旧时称谓了。”
阿禄原为太后殿中宫人,对同安亦有督礼之职,这样的提醒论不上以卑犯尊,若是从前,同安还得起身礼揖称谢,然她现在倒也不需这般拘束了,只回应微微一笑,仍拉着十一娘撒娇:“十一姐,我们年龄原就相近,又算同窗,同安只觉旧时称呼更加亲近。”
阿禄刚想说“礼不可废”,便被王妃淡淡看来一眼,于是垂眸不语,神色间的不悦却久久未褪,暗忖道:公主只比王妃小着两岁,早便已经及笄了,如今一副小女儿作态撒娇,任性不称叔母,岂不有违尊卑,殿下是公主长辈,公主却与王妃平辈论交,真真荒谬。
她把同安看作成年人,然而在十一娘看来,同安俨然便是晚辈,故难免怀着宠惯之情,不过一个称谓而已,大不关紧要,又心疼同安这回受了大委屈,哪里会计较,也便宽慰道:“私下怎么称谓皆可。”
说话间,碧奴又带进来一个女童,年龄不过五、六岁而已,生得倒也干净清秀,穿着崭新的袄裙,举止却拘束怯弱得很,同安度量了几眼,便猜中乃平民百姓出身,又听十一娘问那孩子名姓年龄,家中排行,女孩也只是一一作答,音量细小,越发显得怯弱卑微,同安对女孩彻底丧失兴趣,却听十一娘交待女孩自今日始照顾迟儿,只将迟儿当作自家阿弟对待,同安怔怔看着碧奴又把那女孩领去了隔厢,忍不住道:“是十一姐为迟儿择选婢女?可一团孩子气,怎能尽责?迟儿还小,身边婢侍还是老沉些更加妥当。”
“并不用她照顾服侍。”十一娘笑道:“备着过三、四年,迟儿大些,有个年长几岁阿姐陪着他玩耍,起居一处,既亲近又使迟儿敬重,到迟儿启蒙,殿下与我无法时时督促,身边有这么个人管教他。”
同安经过这回事件,也感觉到她的晋王叔决不可能碌碌无为,迟儿既为嫡长子,将来身份何其贵重,那女孩若真同迟儿情如姐弟,只怕虽无公主之名却有公主之实了,她原想说“迟儿又不是没有阿姐督促陪伴,哪需得着这么个卑微女童”,话到嘴边又咽下,微微笑道:“这丫头倒是好造化。”
阿禄忍不住又想多嘴,却接触到王妃越发严厉的目光,这回不仅垂眸,但需咬唇才能忍耐了。
只听王妃对同安解释道:“这孩子阿父为殿下出生入死,不幸遇难,对壮士家属,理当给予善待。”
“原来如此。”同安颔首。
又说一阵话,晋王便推门而入,同安连忙上前见礼,怏郁一扫而光,活泼俏皮一如从前大明宫中与叔父相处时光,只可惜晋王坐不多久,便去隔厢看望迟儿,同安自觉跟随过去,满腹牢骚的阿禄才蹭来十一娘耳边:“王妃为何不告诉公主,画筱阿耶正是为了营救她。”
原来早前那女童名唤画筱,父亲为贺烨私蓄死士,这回营救同安,虽是让北辽萧背了黑锅,然而为诈诱韦太后、奇桑误信,死间必不可少,如此关键之人贺烨当然不能依靠北辽萧,故而只用北辽萧提供之箭弩武器,参与行动者尽为亲信,尤其死间,乃画筱之父自荐,甘愿赴死固然是因忠义,也是为了家人子女能够得到真正的安宁。
画筱有一个兄长,早被送入官学,将来不会如父亲一般刀口舐血为生,然画筱生为女儿,无法入学,也无望凭借科举入仕,就算将来倚靠兄长与官宦子弟联姻,然而若自身不具才智见识,保不定也会被夫家鄙视,因同安之故,画筱丧父,十一娘为她将来幸福美满更得保障,方才如此安排,让画筱“照顾”长子,却并不行为奴婢之事,反而交待碧奴、阿禄等授其识字知书,日后贺烨若成大业,有谁敢小看皇长子“义姐”?
不过十一娘并不愿同安知晓这些:“她刚刚才经过一场劫难,何必又添负担。”
阿禄冷笑道:“王妃可别把公主想得如此柔弱,公主心肠果狠着呢,说不定以为死士亲卫等正该为她效命,以死尽忠理所当然,婢子可是听说了,这回随同公主和亲突厥那十余宫人,公主可是毫不留情将她们斩尽杀绝,其中几人,也是打小服侍起居,公主竟也忍心。”
“阿禄对同安为何诸多报怨?”
被王妃这么一问,阿禄怔住,好一阵方才垂眸应答:“婢子难免物伤其类……”
“先帝在世时,对同安不闻不问,韦太后这祖母待同安也无慈爱,同安身边虽有宫人服侍,然而那些宫人不过是受命于太后,有几个对同安尽忠?这回太后利用同安笼络突厥奇桑,依太后一贯行事,必定会在同安身边遍插耳目,这些人对同安哪里有情义可言?再者,纵然同安心软,欲留其性命,为防事漏,殿下也不会留下活口,阿禄难道也会心怀同情,质疑殿下心狠?”
“殿下是为大业,公主却是因为私怨……”
“私怨?”十一娘挑眉。
阿禄便越发嚅喏:“虽说那些宫人自出甘州,洞察谢六娘心机,对公主多有不敬,然而不过因为几句言辞讥损,公主便将一众人恨之入骨……”
十一娘完全明白过来:“言辞讥损?倘若殿下没有及时营救,同安抵达突厥王帐,谢莹必然授意诸宫人谋害同安,面临生死劫难,你死我活之境,若阿禄与同安易境而处,可会对仇患心慈手软?”
阿禄这下彻底没话,低头不语。
十一娘也没再责怪她,然而越发感觉阿禄对同安的态度太过怪异,细细思索,从前同在大明宫禁苑时,又不觉阿禄与同安间有何矛盾芥蒂,贺烨一贯怜爱同安这个侄女,阿禄自来效忠于他,就算谈不上爱屋及乌,总不至于因韦太后之故迁怒于同安,可这多成就又是因何而来?
正自思量,贺烨及同安却又返回,晋王殿下“哈哈”大笑道:“迟儿这小子,洗三时响盆哭得声如洪钟,必是累着了,此时呼呼大睡晃也晃不醒,同安一看迟儿眉眼,便笃定更像王妃,我横看竖看,分明更像我,同安还不服,王妃来评断评断。”
同安笑道:“十一姐又没见过阿叔幼年时模样,怎么评断?”
“她没见过,难道你见过不成?”贺烨打趣道。
同安正要驳嘴,殿下又忽然说道:“这时天色也晚了,一阵后更是风寒夜冷,早些回章台园歇息吧。”
见晋王分明没有一同离开的打算,同安只好礼辞,出了这间暖阁,往前走了七、八步,尚还听到叔父大说大笑的声音,同安抬眸只见灯摇长廊、月晃繁柯,这一程寂寥,思及今后无数昼夜,只怕亦难得欢娱,情绪便一寸寸灰黯下来,想此生,她只余叔父唯一至亲,可叔父对她的关爱,渐渐会因妻妾子女减褪,她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却也难免落寞。
十一娘这时正与贺烨商议:“王府耳目众多,纵然是在章台园,时长日久,只怕难免会被任姬等察觉端倪,故并不适合同安久居。”
贺烨颔首:“我也在烦恼如何安置同安,不能留在王府,离得太远我也难以安心,就算是在晋阳城中,她孤身一人居住在外,更不妥当。”
“还是碧奴一早提醒了我,思来想去,也只有那处最最合适了。”十一娘低低说道几字。
贺烨挑眉:“太原县衙?”
“眼下太原衙内后宅,唯尹郎一家居住,他与阿钰是自己人,当然不怕走漏消息,阿钰子女还小,从前并未见过同安,声称同安乃远房族姑,孩子们亦不会怀疑,尹郎无妾,后宅省却人多嘴杂,阿钰日常来往女眷,无一见过同安,平白无故也不会生疑,更难得是,他家内宅仆婢都是来晋阳后陆续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