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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日短,入夜无事,与其空耗灯油炭火,不若早早休息,因此吃了晚饭,便都开始休息。
火塘已经熄灭,屋内还算暖和,虽然已经极度疲劳,沈弄璋却仍旧不敢入睡。
不久,院中突然有人马和车声,随即便听到有人在吩咐仆役:“马要好好喂,再安排两个相邻的房间。”
仆役小心地回答:“傍晚刚来一个女犯,也是要送北固关的,两位看看能不能关一起,看着方便,四位大人也能好好休息暖和一番。这雪一停,后半夜更冷呢。”
很快,后来的两个差役便与先来的两个见了面,都是从盛州过来的,都没经历过这样寒冷的雪天,自然好说话。商量着两个犯人就关在中间房间,他们四人仍是两两一间,各居左右。
片刻,沈弄璋听到有人打开她房门的大锁,掀起了棉帘,冷风嗖地钻进来,紧跟着稀里哗啦一阵镣铐锁链声响,一个人被推了进来,踉跄着摔倒在地。
听那人发出的闷哼声,是个女子。
沈弄璋立即坐起身来,动动右手衣袖,将藏在其中的木匕首滑到掌心处。
只听那倒在地上的女子说道:“这么冷的天,好歹给生个火,如果我冻死了,你们怎么向北固关的守将交代。听说穆砺琛性子古怪,若押送到他军营中的犯人路上有了闪失不能交接,押解的差役就没活路了。”
“晚上生火睡觉,人会中毒而死,不能生火。”仆役马上阻止道。
“谁说的,不过为了省几个炭钱便编出这等瞎话来。”女子嗤笑着问向仆役,“你见过晚上生火睡觉被毒死的人?”
仆役脸色微变,不等说话,女子随即鄙夷地说道:“只要放桶水在房间里,就不会被毒死,你们不知道么?”
几个男人在外面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北疆寒冷,本是最为消耗木炭。
但平常人家都怕睡熟了会被炭火气毒死,所以入睡后便压灭火塘,只靠火炕的余温取暖。那仆役所说不差。
邶县的官驿甚少有官员往来入住,每年分配的木炭不多。这些在官驿之中的杂役各个人精,早在入秋就开始每日里偷偷存着炭火,以备冬日取暖之需,确是不能为外人道之事。
这女子一开口就说“省炭火钱”,在仆役听来,和“昧下”炭火无甚区别,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妥的秘密来,哪里还敢多话,只当自己真不知道,低头讪笑。
“惫懒的贱奴,赶紧给我们备炭火!”四个差役几乎异口同声地责骂道,“冻伤了我们,看看你们长官会不会扒了你的皮!”
仆役垂着头受着骂,暗里眼珠叽里咕噜乱转,表面却是没奈何,只得去取了炭,又取了两桶水,送到四个差役的房间。
后来的两个差役尚未吃饭,仆役准备了饭菜,又被呵斥要多多上酒,直到伺候周到了,才退出后院。
似乎是怨怪那后来的女犯多嘴,仆役竟是没有给她准备饭食。
那女犯倒也没有要饭食,只是对着左右两间屋子喊道:“不给饭没关系,给壶酒暖暖身吧。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没有酒不驱寒。”
后来的两个差役在东侧房间怒吼道:“闭嘴!走了这一个多月,还当自己是关中小姐呢。惹恼了爷爷,让你皮肉受苦!”
女子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正要起身,听到身旁有脚步声,立时低声喝道:“别过来!”
沈弄璋听话地停下脚步,却也悄声说道:“傅姑娘,是我,沈弄璋。”
地上坐着的正是傅柔,闻言抬头,诧异道:“是你?你还活着?”
四、五月经历人生骤变,又经过这三个月苦行,沈弄璋更显沉敛。对于傅柔的惊讶,稍一思忖,心头便是一沉。
实则自己还得感谢她,如果没有她特意送的战马,自己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看不到——虽然当时父亲并没有看到自己。
只轻轻地“嗯”了一声,沈弄璋扶着傅柔双肩,听到几不可闻的一声忍痛的闷哼,猜到她有伤在身,立即改为蹲身扶着她的腰,将她带到尚有余温的火炕上。
沈弄璋视傅柔为救命恩人,加之她是武将之女,虽然此时落难,却仍对她十分尊敬。给傅柔盖好了被子,自己却缩着身子坐在炕梢,不再言语。
傅柔还记得沈弄璋在宏穆关的表现,对她的机警很是欣赏,掀开被子,缓缓说道:“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进来,一起暖和,我与你说。”
沈弄璋谦让,却架不住傅柔的强势,最终,两人盖着棉被并肩躺在火炕上。
“宏穆关没了。”傅柔沉沉地叹了一声,声音里有委屈,有怨恨,有不甘。
沈弄璋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傅柔说下去。
房间里一时没了动静,只剩两个姑娘略有些虚弱的呼吸声,还有隔壁四个差役喝酒谈笑的声音。
沉默半晌,傅柔才缓缓开口道:“宏穆关守将,我的父亲傅治,已经被穆砺璁奉国君诏命斩首——”
沈弄璋一怔,敏感地察觉到贴着自己胳膊的傅柔的右臂一绷——她在用力握拳。
傅柔深吸一口气,压下泛起的酸楚和愤怒,继续道:“现在他的头颅,已经送到了聿国国君的玉案之上。”
聿国在天霭山内偷偷藏兵,并在四月十九偷袭宏穆关,却遭到宏穆关守将傅治的顽强抵抗。直到五月二十二,聿国勇胜将军葛不休仍无法突破傅治的防御,只能在天霭山西山脚下扎营,无法多进入穆国一寸土地。
葛不休不甘心到嘴的肉块吃不到嘴里,要求聿国国君派军支援。偏偏这时,穆国派出的议和使臣李铿到了聿国都城怡城,并得到了国君郑奇声的召见。
郑奇声答应穆国的求和,并提出了撤兵的条件——傅治的项上人头。
李铿不敢做主,只得回穆国请穆唯朴定夺。
穆唯朴征询丞相石弥生意见,决定——给!
做这个决定,穆唯朴自有自己的道理。
为了发奋图强,穆唯朴这几年一直鼓励农耕,甚至将那些活跃在穆国和聿国之间的小买卖人打成贱籍,逼迫他们去开荒种地。
傅治作为宏穆关守将,作战悍猛,有勇有谋,很难对付,但这是依存于他平日里对将士的不辍训练。
要不停地训练,就无法自给自足,而挨着宏穆关的邛州面积不大,更是“穷”州,州里的粮食只供应他傅治一关将士已难以为继,就需要国库不停地调拨粮食军帑。
对穆唯朴来说,养着傅治,犹如养着一条横卧在穆国边界的巨大米虫。为了一场大战而消耗十年八年的粮食养着他,实在是不划算。
既然聿国只要傅治的脑袋,暂时不再打宏穆关的主意,这对穆唯朴来说,实在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他自然舍得。
于是李铿于六月十二再到怡城,与郑奇声签订了停战盟书,之后便等穆国将傅治的人头送来,也在等葛不休撤兵的消息。
很快,穆唯朴给还停留在盛州的穆砺璁发去诏令,要他带盛州守军去宏穆关,以傅治纵容手下将士抢掠百姓粮物,引起民愤为由,将傅治押回州府受审。
宏穆关将士强征附近百姓粮物,确有其事。
因葛不休偷袭宏穆关后,傅治曾上书军情,并请运送粮草辎重以抗敌,然而,穆唯朴却只给了一句话:秋粮未收,国库空虚,已着石相筹措。
一句废话正验证了傅治当初对傅柔的分析,穆唯朴不想打仗开支,却苦了他们守着边关的将士。
如今,辎重不到,问罪的诏令却先来了。
傅治不能抗命,只得跟着穆砺璁离去。却不料,穆砺璁在盛州府将他治罪,直指他以激起百姓的愤慨,甚至有某县百姓已经不堪他的抢掠剥削,想要起义造反。为平民愤,判傅治斩立决。
不由分说,便斩了傅治的头颅,快马送去聿国怡城。
听到傅治受戮的消息,郑奇声也即刻召回葛不休,命他退兵。
葛不休不解,十分不情愿,郑奇声这才说出他的打算。
郑奇声十分了解穆唯朴在意和顾忌的东西,因此才要了傅治的脑袋。表面上看,聿国失去了占领宏穆关的良机,实则聿国只不过是省了一笔大战的开销而已。
穆国百姓被打成贱民者不在少数,民怨已生。如今穆唯朴毫不犹豫地将守关有功的傅治处死,更会寒了穆国武将的心。一旦君臣离心,民怨沸腾,不用出兵,穆国也会自己乱起来。
与其这个时候派大军与穆国军队血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