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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侯,我们向楚卫国借来打赏的十万金铢……”
“闭嘴!”嬴无翳瞪了谢玄一眼,咬舌低语。
“这位是君侯新纳的白雪夫人,如今暂住在养玉宫里,指导公主的文章和书法。”谢玄黑袍佩剑,博带高冠,拱手立在殿下的台阶上。
年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笼在一件大红纱衣中,跪坐在大殿中央的锦褥上,有如一团火焰,按在膝上的小手和微圆的脸蛋都被衣裳映出了一片嫣红。身后侍侯的两个婆子紧贴着女孩,不时地帮她将裙角掖回腿下,整理她宽大的垂袖。女孩低垂着头,两束黑而亮的发辫垂在脸侧,衬得她面颊莹润如玉,有如一个玉石的娃娃。
女孩的对面,两个粗壮的仆妇押着一身冰帔的雪国公主。她笼手端坐在坐席上,一路旅行,她的面颊更加消瘦,本来白皙的肌肤看起来隐隐的透明。那双眼睛直视前方,却是空荡荡的,凝聚在无穷远处。
“君侯方才验过公主这些天的功课,只有四字为评:惨不忍睹!”谢玄接着道,“公主从今日起,除了旧日的功课,每日还要临摹小字一张,不得有一字涂改。路先生没有验过当日的功课,公主殿下不得离开养玉宫一步!”
小女孩身子动了动,似乎想要站起来,却被身边两个婆子紧紧夹住。
“养玉宫的卫士已经领了君侯的手谕,公主还是好自为之。”谢玄一笑,对着小公主和秋络长揖,转身离去。
侍侯公主的婆子和门廊两侧的使女一齐对着他的背影屈膝行礼,只有两位女主牵衣对坐,有如不闻不见。仿佛一团腾起的火焰,红衣的小公主忽地跳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张朱漆的短弓和一束鲜红的竹箭。
“公主殿下!”婆子的惊叫声中,小公主弯弓搭箭,直射谢玄的背心!
谢玄宽大的黑袖在身后一拂,红色的小箭有如没入了一团黑云。竹箭虽然小巧,却带着一寸尖刺,射在身上难免受伤。谢玄看也不看,将竹箭一掌捏断,抛在草丛中。
“夫人要教导我们刁蛮的玉公主,只怕得多费心了。”谢玄笑道。
“谢玄,不要以为有父亲的手谕就能压我!”小公主拿着小弓跳着跳着一直跳到椅子上,对着谢玄的背影大喊,“我不要看书,我不要写字,我就是要出宫去打猎!你敢拦着我,看我一箭射死你!”
使女们惊慌地堵住门口,两个婆子跌跌撞撞也抓不住公主的衣角,撞在一起,一齐跌倒在地。沉静的养玉宫中彻底乱作了一团。谢玄背着手离去,再无一句话。
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静静地坐着,有如一尊雕塑。小公主提着小弓,斜着眼睛围着她转了几圈:“你就是父亲新收的女人?”
没有回答。
小公主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满是讥诮:“别得意了,父亲不会喜欢你多久的。他从来都不喜欢女人,何况,你连笑都不会。”
“那个女人,安顿下了么?”入夜,嬴无翳坐在堆积如山的文牍中,漫不经心地发问。
“如君侯所说,安顿在养玉宫中,加派了几个粗壮的仆妇,日夜看守,公主不会有什么危险。”谢玄停下了笔。他正端坐在对面一盏油灯下,协助嬴无翳查阅出征以来的奏折。
“听说一路南下,她一句话也不曾说?”
“若不是那日在马房中她说过一句,属下都要以为她是哑巴了。”
“有意思。”嬴无翳凝视着灯烛出神,神情中有一丝古怪。
“这里有两份墨离郡所上的奏折,”谢玄忽然道,“第一封是去年秋天,说郡伯在墨离郡购置了大笔的田地,郡伯名下的佃农仗势主人势力,拒不缴纳税粮,所以春荒的赈粮一直不能凑齐。第二封却是今年春天,说郡伯捐献私粮五千石,帮助墨离郡渡过春荒。”
“哦?”嬴无翳目光一闪,“那么该缴的税粮又有多少?”
“两千五百石上下,郡伯有书信给墨离郡,说是五千石粮食,一半补偿拖欠的税粮,一半作为捐赠。也是郡伯做了表率,九原的富户一共捐赠了两万石粮食,否则应付了军粮,我们真的无粮赈灾了。”
“所以我这个弟弟现在不但不欠税粮,反而有功于国家?”嬴无翳沉思片刻,忽地笑了笑。
“君侯以为,郡伯为何不在去年秋天缴纳税粮?”
“你若是想到什么,都可以直说,这里上上下下,都是我们的人,”嬴无翳挥手一指堂下,黑甲持刀的雷骑静静地站在廊柱的阴影中。偶尔月光破云,马刀的光芒凄冷夺目。
“去年秋天纳粮,存粮就是在官家的库中,今年春天纳粮,粮食只是墨离郡守转手,立刻就转到灾民手中,无异于郡伯亲自赈灾。而郡伯名下的佃户一齐拒绝纳粮,只怕暗中有人支使,”谢玄起身上前,将两封奏折呈在案上,“无非是收拢民心,不信任官府而已。”
“嗯,”嬴无翳不紧不慢扣着桌案。
“越过君侯去收拢民心,”谢玄一字一顿,声音异样的清晰,“就是叛心!”
嬴无翳忽然抬头,褐色的瞳子对上谢玄的目光,扣击桌面的声音骤然终止。堂外似乎有一阵冷风袭来,将跳红的烛焰压了下去。
堂外一片刀鸣,戍卫的雷骑纷纷矮身按刀。一众黑甲的影子凝在凄清的月光中,只有锋锐的眼神投向周围黑暗的角落,似乎是大敌当前。周围风吹草木的低声中,都潜伏危机。
“什么事?”谢玄按住腰间的佩剑,遮护在嬴无翳身前。
嬴无翳却按住了谢玄的胳膊,缓步走向堂外。
若有若无的箫声横穿天际,空虚辽远,不知来自何方。初听仿佛风吹草木摇曳,渐渐地又像是低低的呜咽,其中偶尔还杂着几声嘶哑。像是有许多看不见的鬼神,在周围游荡着,呼吸轻风,哭沙了嗓子。嬴无翳在雷骑们的簇拥下,立在庭中聆听。月色忽然罩上了一层寒霜,将周围照得一片青白。
“什么人敢在深夜……”一名雷骑首领喝道。九原城中入夜之后宵禁,不得妄动器乐。
谢玄对他摆了摆手。首领看看主公的脸色,不敢多说,退了下去。一众雷骑就这么簇拥着离侯,听那个飘忽荒凉的调子在夜风中翻转,像是一曲古歌,传到耳边之前,已经寂寞地转了千遍。
“是那个女人?”
“是宫里传来的。听说络公主的九节箫,吹起来自有一股寒气,所以又有‘冰姬’之名。谢玄以前,还曾自以为在丝竹上颇有些造诣呢,”谢玄自嘲着摇头,似乎真的感觉到缕缕轻寒,将双手袖入了广袖中,“君侯喜欢这箫声?”
“不,”嬴无翳摇头,“有一股死气……”
“不要让她碰到刀剑,发钗一类尖锐的首饰也都收了,”嬴无翳转身走向堂中,“还不到她死的时候……”
“烦死了!烦死了!叫人!叫人!给我把她抓来,我不要听她吹,我不要听她吹!”
此时的养玉宫中,小公主只穿着贴身的月白色亵衣,站在床上拼命地跳着,撕扯着床边的绛红纱帐。使女们慌慌张张地点火引烛,婆子们半披宫衣,手忙脚乱要拿锦被把公主裹上。
“玉公主,玉公主,”婆子连哄带扯,终于把公主搂在了怀里,“那个女人现在抓不得,君侯有令的,宫里谁也不得为难她。”
“为什么不能抓她?她算什么?我是离国的公主,她不过是父亲俘虏的女人,哪天父亲不喜欢她了,她什么都不是!”
“公主说的是,公主说的是,”婆子堆着笑脸,“那个女人一付要死的脸,哪天触怒了君侯,不用公主动手君侯也一定罚她!”
“我不要,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掉她!”小公主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那个婆子。
婆子的心猛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