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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遇之恩,不可谓不重。”
“不仅仅是知遇……”雷千叶抬头看着天空,象在回忆什么,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晋侯,世上就没有雷千叶。所以我葬他的儿子,不是为了博取秋氏旧部的感恩,不过是我对晋侯的感恩而已。”
白毅和息衍对视了一眼。
“但是男儿生在世间,有很多不得以的事,”雷千叶说,“恩情和男儿的伟业,是无关的。”
他给自己的坐马加上了一鞭,驰入深寂的夜色中,晋北的军士拖着尸囊上马,尾随而去。
夜路上,嬴无翳看着道路前方,走得分外沉默。
“君侯,晋北的女人,还是不要留了吧。”谢玄落后炭火马半个马身,悠悠地说。
“我想留着她。”
“毕竟是晋北的女人……”
“嗯,”嬴无翳拉住了战马,摸着赤须出神,“秋络,确实像晋北的名字。那白雪夫人吧,就叫白雪夫人,世上没有秋络公主了!”
战马的长嘶声中,离侯抛下得力的将军,独自驰进夜色里。护卫的雷骑兵们急忙策动战马追了上去,溅起的雪片打在谢玄的脸上。他也象离侯那样摸了摸下巴,却只是个光溜溜的下巴,没有胡须。
“白雪夫人,倒也是好名字,”谢玄自言自语。
“难道就把那个女人带回离国?”赶上来的张博颇为愤怒,“那是晋北国的女人!怎么能留在君侯身边?”
“晋北的女人……也是女人啊。”
“可是怎么向帝都的使节交代?我们奉上命讨伐叛逆,怎么能收用叛逆的女儿?整个东陆都会嘲笑我离国是为一个女人灭了晋北。”
“是不好交代。那么……不如对钦使说,君侯为了安抚晋北的民心,所以不顾嫌疑,勉为其难地收用公主。”
“你!”张博目瞪口呆。
“你觉得那个女人美么?”谢玄忽然问。
“什么?”
“我说那个晋北的女人,你觉得她美么?我觉得君侯似乎是喜欢上她了。”
“好看的女人哪里都能找到,也许君侯过几天就玩腻了,何苦为了一个女人,惹怒帝都的钦使?沉迷在女人身上,怎么能霸武九州?”
谢玄点了点头:“嗯,也许是几天就腻了……不过我倒是希望他能沉迷在这个女人身上久一点,反正君侯也没什么女人。”
“什么?”
“霸主也好,草民也好,其实在这个世上,”谢玄策马徐行,说得漫不经心,“每个人,都很寂寞的。”
晨风“哗啦”扯开了战旗,上千杆大旗,一色的赤红,上面斗大的“嬴”字笔意张狂。
终于到了诸侯撤军的一日。钦使在城门口摆起桌案祭天,祈祝晋北自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后焚化了写有阵亡将士名单的黄纸,诸国军队次第拔营。建立破城首功的离军率先出发,钦使那句“住兮英魂,哀哉尚飨”念完,离军千面红旗抖起一片夺目的红浪,五千雷骑震天大吼一声,列队开出城门。
队伍在城门口竟然停下了。
“仰谢皇恩,泽披北荒;君侯神武,归路风翔!”
嬴无翳漠无表情的立马城门口,看着成千上万的晋人衣着鲜丽,列队在城门外恭送,老友妇孺行列分明,山呼之后,一齐跪倒磕头。在马背看着人海人山在自己脚下匍匐着叩首,竟有三军列队般的连云气势。在这种尊荣面前,张博惊讶地瞪大眼睛,咧着嘴笑了。
谢玄扭头,看见嬴无翳也在笑,却是冷刻的轻笑。
“雷将军费心了。”嬴无翳挥挥马鞭,对立在马下行礼的雷千叶点了点头。
“君侯不远万里,力挽狂澜,这不过是晋北百姓的心意。”
“有多少真心?”
“不敢欺瞒,”雷千叶俯身一拜,“都是赤诚。”
静了一会儿,嬴无翳笑了笑:“愧受了。听说雷将军已经接到诏书,统领晋北都护府?”
“是陛下的信任。”
“将军应得的,”嬴无翳策动了炭火马,“好自为之。”
跟随在炭火马后,五千雷骑和三万赤旅步兵鱼贯而出,雷千叶拱手立在路边,一直没有抬头。
“对雷千叶这个人,你知道多少?”走了很远,嬴无翳看了看谢玄。
“不多,不过晋北出云骑兵,就是在雷千叶手中创立。这次我们没有对上北山大营的出云骑兵,否则会无功而返吧。”
“嗯,”嬴无翳点了点头,又行了几步,他忽然拉住了战马。
“本应该除掉他,”离侯若有所思,“现在也许太晚了……”
晋北百姓的山呼声又从背后传来:“仰谢皇恩,泽披北荒;君侯神武,归路风翔……”
到了最后,“皇恩”已经不可闻,只有“君侯神武归路风翔”,遥遥的像是唱着招魂。
钦使带着随从,还留在城下祭天的桌案边。
“大人,嬴无翳这么大肆铺张地出城,简直是无视大人的官威。大人是陛下钦使,如陛下亲临,难道就让那个乡下泥腿子嚣张?”钦使身左的校尉说话有些漏风。
“卑下看来,比起晋侯,倒是离侯更像叛贼。”右边的校尉也附和道。
纱布蒙住两人半边面目,却遮不住眼睛里的恨意。张博一腿一掌,各要了他们半边牙齿。身为天启城皇帝殿前的执金吾,两人的身份还更高于初露头角的息衍和白毅,却在一个乡下诸侯的手下面前丢尽了颜面。连日来两人每夜都是大醉,咬着仅存的半边牙齿发誓要对这个南蛮还以颜色。
钦使扯着一缕胡须一言不发。
“大人,卑下看来,嬴无翳是有反心啊!”两个校尉终于忍不住了。
“都闭嘴!”钦使抬起一脚,将面前的桌案狠狠地踢翻了,“帝都三万羽林军,五千执金吾,要上阵的时候半个也不顶用,否则陛下又何苦宣诏这些乡下诸侯来勤王?你们这些废物,只知道在这里废话!”
两名校尉战战兢兢地退在一边,却不知道钦使的怒火却并非对着他们。关于嬴无翳横行妄为的密报早由信鸽送到了帝都,钦使望眼欲穿等来的回信却是谢太师传皇帝旨意,称离侯忠君辅国堪当重任,不必计较小节。钦使这才明白在天启诸公的心中,嬴无翳已经是愿意出人出力为君分忧的支柱,纵然只是一个顶着侯爵的乡下诸侯,也非他一个钦使可以撼动的了。
两骑黑马自远方的离军大队中折返回来。黑马雄健,片刻间离军的两名军校就驻马在被钦使踢翻的桌案边,扫视周围,对着钦使握拳为礼。
“离侯还有什么事么?”钦使皱了皱眉。
离军的两名雷胆骑兵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而是一齐自马鞍上拔出了锋利的马刀。钦使话音未落,两名骑兵一起摧动战马,狂风一般冲向钦使。
远处领军列队的白毅正要张弓搭箭,却被息衍一手握住。
骑兵卷起的杀气在钦使身边一掠而过,直冲向随从中去。钦使所带的家奴和金吾卫惊慌失措,纷纷转身奔逃,人群被战马冲得乱作一团。不过混乱的局面却没有阻挡住老练的骑兵,两名雷骑在人群中左右带马,忽然一齐纵马跃起,自高处探身一刀斜斜斩下。
战马落地,雷骑猛地站住。两颗头颅滚落在马蹄下,两名校尉无头的身子却还喷着热血站在那里。钦使的侍妾呆呆地看着,忽然发疯一样尖叫起来。两具尸身缓缓倒下。
两名骑兵各自在靴底上擦了擦马刀,为首的一人道:“谢玄谢将军传令,这两人酒后带兵私闯牢狱,按照军令该当处死,侮辱夫人更不可容。惊吓大人的地方,请担待。”
雷骑拨转马头扬长而去。钦使战战兢兢扶着侍卫,身子一软,无力地坐在地上。
哀帝十二年,唐、离、淳、楚卫四国领皇帝的讨逆诏书,汇集联军八万,攻破了晋北雪国的秋叶城。主掌雪国十余代的晋侯秋氏覆灭,男子长过马刀者杀,姬妾女子皆籍没为奴。左扶风将军雷千叶因为检举逆谋有功,掌管新设的晋北都护府,事实上成为雪国新的诸侯。
新的掌权者在城头上眺望远去的“嬴”字赤旗,抬头仰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说:“冬天到了。”
铁与血的阵云自雪国的上空蔓延开来,阴翳投在浩瀚的东陆大地上。
外传·狮子白雪 四
更新时间:2009…10…22 23:24:02 本章字数:6587
楚囚
早春二月,北国冰封,青衣江南岸已有了春意。四野的草木爆出了青芽,池沼中泛起的氤氲水汽笼着九原城。
九原,又号称“云城”,春天就像笼在一阵淡青的云雾中。
风吹着大殿两侧的竹帘起落,敲打着窗格发出单调的啪啪声。离国的重臣排列两侧,按膝跪坐,都是绯色宽衣,以金绣的束带抹额。居中的细竹箪上,则是白发峨冠的老人,身后陈列着剑印。
离国群臣议事的“古怀殿”中已经静了许久。
“桐公,无论如何,司库已经支不出军粮,”位置居前的年轻人打破了沉默,“帐簿当前,一清二楚。兄侯远征晋北前,我已经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