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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生听了,也没有任何不高兴的——在不着调的母亲的陪衬下,他早就很习惯跟又有趣又和气的干爹干娘一家子过日子了,尤其还有那么好玩儿的芽芽妹妹可以陪他一起淘气。
在离开上海前,奉九还了了一个心愿,她本想自己偷偷去看一眼心目中的大师——周先生,没想到一出门,还是被宁铮发现了。奉九觉着她是崇拜大先生,但不代表人人都如此,所以她只想着自己能远远地看上一眼这位文学巨擘,也就足够了。
但在宁铮的坚持下,还是由他开车陪着去了大先生最新的住所——位于施高塔路的一幢三层新式里弄砖木小楼:丹朱墙、绛色框玻璃窗、墨绿色阳台,前院一个小花园,整洁又舒适。
到了地方,两人没下车,就那么把车停在一旁种满了白杨的林荫道旁,直到下午三点——正是奉九打听来的习惯熬夜的大先生出门活动的时间——宁铮看着奉九一脸崇敬地目送着身材矮小、面容冷峻、一头板刷发丝、一身灰棉布大褂的先生左胳膊底下夹了一叠厚厚的文稿,右手发黄的两指间夹着一支燃着青烟的纸烟,时不时地吸上两口,步履轻快地直奔离得不远的“内山书店”而去。
奉九这个合格的仰慕者一边猜测着“这烟大概是‘品海’牌的——他把好烟都给别人了”,一边叹息着“大先生的烟卷儿抽得太凶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诉宁铮可以离开了。
回来后,奉九好像才想起什么,于是对着宁铮生出些尴尬之意:其实只要稍微深思一下,就应该想得到,怼天怼地的大先生,怎么肯对着曾是北方最大军阀头子的宁铮轻轻放过——大先生曾批判他是“毁坏国家民族的中坚力量”,宁铮手下那么多天天看报纸读周刊啃书本的智囊顾问,怎么可能不上报这种言论,所以想来也知道,宁铮对大先生的感觉也好不了才对。
奉九一边暗骂自己糊涂,一边亡羊补牢牵强地安慰他,“大先生还骂胡适之‘日本帝国主义的狗头军师’,骂梁先生‘资本家的乏走狗’呢。大先生能骂你,说明你入了他的眼,在我国也算得上一号人物……”
的确,在周先生生活的那个时代,要是没被他骂过,那只能说明这人根本不够分量;当然了,也没听说过哪个挨骂的人为此感激涕零的。
“你怎么不干脆说这是我的荣幸呢?要不要我再写个谢帖以示感激?”宁铮故意虎着脸,一点儿不肯放晴。
……奉九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她甚至都有点羡慕宁铮了,哎,先生哪里能知道有自己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呢?要是能把我也骂上一骂……
奉九只能谄媚地替他捏肩捶背,沏茶倒水,忙个不停;宁铮看着她轱辘转的大眼,就知道她腹诽着什么,终于绷不住地笑了一下,虽然如轻雪遇骄阳,很快就不剩一丝踪迹。
没几日,奉九发现宁铮捧了一本大先生的书在认真苦读,直到奉九走到他桌前,轻轻敲了敲书脊才察觉;看着奉九似笑非笑地扫一眼书,再瞄自己一眼,不免讪讪然,“我总得知道人是怎么骂我的吧?”
宁铮却又忍不住赞叹着,“先生的文章,我看晚了,果然是国人的‘药’,虽栗栗不愿食,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不是那麻痹人的‘芙蓉膏’,而是真正治病的苦口良药;既让人脸皮发热,又热血升腾;为了想救大众‘出水火,登衽席’,句句戳心呐……”
忽复悻悻道:“哎九儿,你也别一副‘与有荣焉,恨不得以身相代’的模样了,要真被骂了,你就知道什么滋味了——反正谁难受谁知道。”
他又肃着脸拿起奉九的手,往自己左胸口“啪”地一按,“快给你夫君捂捂——正滋滋冒血筋儿呢。”一边又说,“不过,你没发现么,先生骂遍了大江南北,怎么从不骂江先生呢?”
奉九一愣,刚想思索一下这个从未想过的问题,宁铮又是一笑,涎皮涎脸地拿着她的手往自己衬衫里塞,喃喃道:“你手上有最好的伤药,快点儿,要出人命了……”奉九被搅了思路,看着他此时的惫懒样儿,忍不住大笑——真是个能顺杆爬的。
不过如果就此认为宁铮已把被迫下野的事儿就此揭过,那可就错得离谱了——她望着宁铮此刻的眼睛,里面有戏谑、有痴缠,就是没有她最想看到的,轻松。他墨黑的眸子,自辞职通电发出以来,总掩着一层薄霜。
宁铮的好友梅兰芳先生早于“九一八”后就搬到了上海马斯南路居住——概因有好友担忧地说若日寇顺势占了北平,老兄只怕又会成为古代宫廷里那种供侵略者取乐的伶人了。
梅先生深受刺激,干脆南下。现在他也知道宁铮夫妻到了上海,但只打了一个电话,却都默契地不提见面相聚的事情——也许是那个晚上对两人的刺激都太大了,如此,争如不见。
…………
四月十一日,黄浦码头。
彼时在欧洲和中国之间,运营着很多邮轮,其中最豪华的,自然是意大利萨巴多船社的“康特罗索”和“康特梵迪”号,中文名字分别是“红伯爵”和“绿伯爵”,取自意大利萨伏伊王朝两位创立者的绰号。
宁铮他们选择的“红伯爵号”——不得不说,中国人对红色,就是有异常的偏爱。
这艘邮轮的航线是从上海出发,通过南海,途经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在苏伊士运河进入地中海,时长预计二十五天。
实际上,全国都心知肚明,这就是政治流放————民国期间,一方军阀一旦下野,“出国考察”是个很多人都会选择的,既说得过去,听着也体面的下台方式。
多长时间?不明。当然,宁铮选择去欧洲游历,也是受了好友、前意大利驻华公使齐亚诺的影响,还有就是江先生的外交顾问端纳先生,也极力劝说他趁此机会去发达国家学习一下先进的治国理念,研究财政机构如何运营,同时还可以考察科学技术在军事、民生等各个领域的发展。
随行人员除了正好也要去欧洲会友的端纳先生外,还包括外事组组长沈祖国夫妇、秘书李应超夫妇及其他工作人员。
奉九最贴心的秋声早十天被她强逼着派去了美国,找唐家大管家的儿子唐知恺完婚去了——她年纪也不小了,再不出嫁,奉九怕误了她。
吴妈和女儿宝瓶则跟着一起动身——两年前东北沦陷,她在海城乡下的丈夫一直杳无音讯,到底是死是活,谁都说不准;吴妈虽说与丈夫多年婚姻一直不睦,也极少联系,但还是沉默了许多;宝瓶长大了,被吴妈和秋声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姑娘,非常机灵能干。
随行的还有支长胜和太太温秀芝——支长胜自知与秋声婚事无望,早已老老实实娶了老家这个知书达理、知根知底的姑娘,婚后过得很是称心。
此去路途遥远,宁铮一家和端纳先生包了头等舱,其他随从则住在下一层的二等舱里。
吉松龄特意请的假,陪着先期到达上海的太太,一起把儿子送到了奉九手里;他们跟着上了邮轮,参观了这艘豪华游轮的公共设施及奉九的舱房——船体分为三层,属于巨型邮轮,但不像三十年前那艘首航即沉、让人大跌眼镜的“铁达尼”号搭载那么多的乘客,为了保持其豪华的高标准,萨巴多船社改造了轮船,拆除了多余的舱位,乘客人数也直降到了六百人。
每一层都有些特别的用处:有的是高挑的宴客大厅,有的是游泳池,有的是健身房,最多的则是各种餐厅和酒吧、咖啡厅,连粤菜都有。
媚兰看完很是满意,下船前,孩子气地从小挎包里掏出一团团的纸彩带,高高兴兴地给每人发了一团,又弯腰亲了亲儿子的脸蛋,搂了搂芽芽,和奉九两闺蜜拥抱告别;吉松龄很严肃地跟儿子握了握手,龙生抿着小嘴跟父母亲挥手再见。
奉九忽然想起来,虎头多年前离开中国时虽然是坐火车走的,但他也是塞了一团本该是轮船送行时用的彩带到她手里。
其实到底在哪里用,又有什么关系呢?都是一种意思,奉九不禁微微一笑。
长长的汽笛鸣响,冒着白烟的“康特罗索”号缓缓出港,意气风发地打算乘风破浪;站在船舷边上的旅客,和站在岸边的送别的亲朋好友手里的彩带都越拉越长,直到绷断,无数的帽子在挥舞,无数条丝巾在飞扬,大群的海鸥尖叫着盘旋在港口的碧波之上,这别离的场景一点也称不上凄凉。
直到轮船没了影,吉松龄才掏出手帕替太太抹了抹刚刚流出来的眼泪,笑叹道:“看看,早说了你会后悔。”
“没有!”媚兰嘴硬道:“我只是有一点点不舍,只有一点。”
“对,我家太太最刚强了,那你还是要跟我回北平,不留在上海找朋友叙旧了?”
“不了,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