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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发地承受不住这道目光,德珍只好安慰地告诉自己,面前的人是八岁登基,十二岁大婚并亲政,十六岁除奸臣鳌拜,二十岁下令撤三藩的英主明君,当今天子爱新觉罗·玄烨。
他,是不会将目光投在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身上。
可显然事与愿违,玄烨确实将目光投在她身上,只是在目中刹那划过的惊艳,已随着德珍的瑟缩彻底消无。
不过,这并不会让他对眼前的小宫女失了兴趣,此刻,玄烨就坐在书案对墙的木炕上端量着德珍。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宫女,面孔略圆,却是白里泛出红来,宛如珠玉一般润泽,显得清丽。梳着一条乌油油的长辫子,露出额头,以及一对不画而黛的秀眉,因低着头,眉下的五官却有些看不清了。但是初时的惊鸿一瞥,一个眉目精致的女子,穿着一身水青色旗袍,袅袅婷婷地立在那,对着自己回眸一笑;笑容明艳的样子,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由地,玄烨想再次一睹初时所见,于是道:“新来的?朕以前好像没在承乾宫见过你。”
好听的男音幽幽沉沉地传来,打破了德珍自我麻痹的心态。
此时此刻,她多希望暖阁中除了她,还有其他承乾宫宫女在,那也许问得就不是她了。
不再想这些无用的,德珍全神贯注起来,她左脚上前半步,双手扶膝盈盈一拜,而后起身答道:“回皇上,奴婢是去年入宫,今年三月初分到承乾宫。”宫规有制,主子问话时不可低头,德珍只有抬起头回话,并尽量低敛下双眸。
然而纤密的眼睫低低垂着,却仍挡不住前方灼灼的目光,德珍胸口狠狠漏跳一拍,紧攥的双手汗湿掌心。
较之德珍的紧张不已,玄烨却更闲适地坐着,饶有兴致地问道:“果真是刚入宫的,朕一猜就准!”自语了一句,他又问:“叫什么?可曾念过书?”
德珍恭声回道:“奴婢乌雅·德珍……”刚回了她的名字,就猛然忆起万嬷嬷挑选宫女那天,也曾这样问过她;再一想那道让自己浑身不自在的目光,德珍硬生生地咽回了原本的话,另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奴婢只略识几个字而已。”答话时,声音细小如蚊?{,也不再抑制双肩的轻颤。
玄烨淡淡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目光却仍放在德珍的身上。
一时间,暖阁里寂然无声,针落可闻。
而此时,德珍心里的紧张,已被羞恼所取代——如此肆无忌惮的目光,就如当年做客叔祖父家,叔祖父之孙对她婢女的目光!
甫想到这,德珍霎时冷汗涔涔,脸上煞白一片。
皇上乃九五至尊,怎可拿与凡夫俗子的堂兄相比?再则身为宫女子,在出宫前就是皇家的人,别说任皇上打量一下,就是……以身相许,也是理所应当……到那时,成为后*宫三千中的一人,出宫回家就成了永远的奢望,连那闺中的祈盼也将化为乌有……
在转瞬之间,德珍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却每转愈下,面上也露出了惶惶惊慌之色。
心中惶然下,她又深深明白御前失仪之罪,便紧攥着手,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这只是一种可能,没有发生的可能!冷静,她要冷静,决不可御前失仪!
就在德珍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的同时,玄烨目中的兴味渐渐转淡,从德珍身上移开闲闲地看了看暖阁,复又意兴阑珊的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德珍正要说什么,暖阁门口已忽响起一声清吟的女音:“张公公,茶沏好了。”在安静的室内,如斯悦耳的声音,更宛若珠落玉盘,好听至极。
在场的人几乎都忍不住循声看去,想知拥有如此美妙声音的女子,又会是何般的花容月貌?
一下子,四双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来人身上。
唯一一个没有随众看去的德珍,却毫无意外的瞥见了立在她侧首的张志高,圆胖的身体与自己一样微微颤抖了下,随即就听张志高恭声笑问道:“皇上,这是今年三月才送来的清茶,奴才这给您端来?”
玄烨几不可见的点头,张志高忙转身走去。
德珍只听见张志高压得格外低得声音说:“你,进来!”她低敛的眸光,就见张志高藏蓝色的袍子与一身袅娜的水青色袍子在眼前晃过,而那双她亲手绣上玉兰的蓝缎马蹄鞋,也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她的眼睛里。
呼!
德珍不由地在心底倒抽口凉气,继而颤抖的垂下双眸,心中默默道:果真是玉玲!
——
南苑:京城郊外,可以打猎什么滴,也是皇家的御园。
ps:望支持,明天更新的早。
☆、第二十一章 胭脂花香
宫中饮膳用水皆取自玉泉山之不落地泉水,是每日清晨由插着黄旗骡车满载覆盖龙缎的水桶送入。其水澄洁似玉,清洌甘醇,取此泉水煮茶,茶气如浮云蔽雪,茶香又清香高长。
揭开青山花水瓷纹茶盖,缕缕清茶芬香顷刻弥漫,闻者不觉精神一爽。
然而即使茶香如此诱人,立在玄烨身边的乾清宫总管太监刘进忠,仍习惯性地从怀中取出方寸大小的针囊,反复验过张志高端着的果盘与玉玲手捧的茶水,方准允他二人将茶果乘上红木漆金小炕几。
一番动作有条不紊且又悄然无声,暖阁里依然维持着先前的安静。
玄烨端了茶盏,以茶盖缓缓拨着面盏翻浮的茶叶,低头品闻了闻淡雅清醇的茶香,却不待呷一口茶水,他“磕”一声合上茶盖,语气略有疑惑地说着:“不对,清茶茶气虽一向清香宜人……”说到这里,他骤然抬头,看向正欲退下的玉玲,眸中乍现一丝寒芒:“可朕怎还闻到另一股清香之气!?”
一声问下,周围的空气陡然一凛,刹那间众人脸色猝变。
刘进忠面露惊惶,震诧道:“怎么会……奴才方才是验……”惊惶的片刻,刘进忠很快镇定下来,声色俱厉地瞪向玉玲,喝道:“大胆奴才,竟敢无视宫规律法,涂抹香粉魅上!”
刘进忠虽长了一张老好人的脸,看着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但一板起脸却让人心惧胆颤。
玉玲被刘进忠这声厉喝,吓得一下子扑倒在地,泪如雨下地摇头哭泣道:“不是的……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抹……”话说得磕磕巴巴,显然已骇然之极。
刘进忠却视若未见,转身对玄烨打了个千儿,道:“皇上,方才验时银针未变色,可见这茶水并没有问题。而皇上会闻到另一种香气,依奴才看,应该是这宫女私自涂抹香粉,或佩戴香囊所至。”
除非特殊节日,宫女一概不许描眉画鬓,佩戴装饰之物,玉玲明知却还如此而为……德珍微微抬眸,目光复杂地看着跪地哭泣的玉玲。
玉玲一张满布泪痕的小脸,此刻却忽然一亮,急急忙忙地辩驳,道:“公公明鉴,奴婢真得没有涂抹香粉!这香气,是奴婢方才蒸煮胭脂花沾染上的,绝不是奴婢胆敢有违宫例。”她梨花带雨的哭诉着,单薄的双肩剧烈颤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儿。
玄烨好似对玉玲的话颇感兴趣,他坐直身子,咦声道:“胭脂花?你为何要蒸煮它?若朕没记错,胭脂花应该是用来做妆粉的。”后面这句话,虽没有明说,却也暗指玉玲即使今日没有涂抹香粉,却有私下制作妆粉使用之嫌。
玉玲一贯粗心大意,也不知她是否听出其意,就只对着玄烨的问话,事无巨细的一一答道:“胭脂花历来是做妆粉一用,可若捣取其仁,再用以蒸煮成粉涂在肌肤上,却可以均匀肤色。”口齿逐渐清晰,声音柔美,说时娓娓动听:“二十天前,奴婢在茶水房受了烫伤,幸是主子仁慈,命了外药房的一位太医为奴婢看诊,才免于留下疤痕。但灼伤处的肌肤,却灰白不匀,因而奴婢才蒸煮胭脂花,也原此染上花香。”
玄烨讶然:“不想这胭脂花花仁还有如此妙用!”
玉玲却生怕玄烨不信,捞起袖口,亮出一截儿雪白皓腕,泪眼婆娑,道:“请皇上明察,奴婢确实句句属实。这手背上小块小块的灰白,就是灼伤后留下的。”话一说完,她就仰起面看着玄烨,面上犹挂斑斑泪迹,明眸微微一眨,便有晶莹的泪珠落下,好不惹人怜爱。
玄烨站起身,走到玉玲面前,执起她的手。
玉玲呆住,连哭也忘了,只愣愣地任玄烨扶她起来。
见状,刘进忠一个眼色使来,室内另外三人立马低头。
玄烨轻轻摩挲着玉玲的手背,目光专注的看着那些灰白,半晌口中才呢呢低语道:“手如柔荑,肤当如凝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