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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势力复杂,老臣子们固然有能力,却是各自怀揣了自己的小九九,在政务上互相掣肘。在没找到将他们不动声色各个根除的办法之前,宣长昊纵有满心报负也无法施展,并且为了不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他只能做出对政务没有兴趣的样子,每日活在伪装之中。
登基三年以来,他每天过的都是这种日子。虽然心中焦虑难当,每每冷眼看着敌对的大臣们互相攻讦,视朝堂政务、百姓福祉为争名夺利的棋盘,他都有拔剑而起,将这帮国之蠹臣清理干净的冲动,但每次却又都生生忍耐下来。因为他始终记得她叮嘱自己的话:阿昊,往后你作了皇帝,可不能像在战场上这般肆意了。虽说朝堂如战场,但两军对垒再如何玩弄诡计,始终是要明刀明枪大干一场。可朝堂上不同,书生手中无刀,只凭一张嘴和一支笔便可杀人于无形。那是个杀人如草不闻声的地方,你可千万要小心忍耐啊。
这一忍便是三年。忍耐得太长久,宣长昊有时不免真的怀疑起自己是否具有治国之才,偶尔甚至想跑到陪都亲自向父皇问个明白,长辈中有惊才绝艳的九叔临亲王,平辈中有文采风流的皇弟瑾王,当初为何却单单选择将皇位禅让给自己?
比起宫闱争斗与包含着无穷算计、利益权衡的政事,他更喜欢战斗。否则当初也不会隐藏皇子身份,隐姓埋名投身军中,从一名小小的哨兵做起。他曾忍耐过昏愦跋扈长官无理取闹的辱骂,和长途行军时数天数夜的不休不眠。不倚仗皇族身份,仅凭自己实力,十五岁便擢升为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少将军,麾下一支铁骑整治得如铁桶一般,横扫漠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当如今的太上皇,当年的皇帝传诏揭开他的身份时,军中无人不叹息敬服。他的名字与事迹,从此成为每一个怀有将军梦的少年心头永不磨灭的传奇。
他不擅政务,但当初继位时亦曾有过一番雄心,立志要将昭庆建立为九州第一大国,万邦来贺。可时岁渐移,转眼三年过去,昔年的传奇天子却依旧毫无建树,在朝堂这个步步杀机的泥沼里举步维艰,束手无策。即使心性坚毅如宣长昊,偶尔也难免会质疑自己,连掌控江山都做不到的自己,是否真的有资格坐在皇椅上?
——如果不是当年那一场他救之不及的内乱,以及所造成的终身悔憾,或许他今日也不会如此瞻前顾后吧……
想到那年惨烈的旧事,宣长昊眼中掠过一丝阴郁。这令他本就冷厉的表情更加绝决寒漠,所经之处,人群无不暗暗心惊,有个胆小的女孩看见他,甚至吓掉了手里的糖人,哭着扑到母亲怀里。
匆忙避让的人丛之中,有个穿得满身破烂的小乞丐似是太过紧张,不知怎么地脚下一绊,便摔倒在宣长昊面前,又因为人潮太过拥挤,一时间居然爬不起来。
注意到自己快要踩上这避让不及的可怜乞丐,宣长昊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这时,小乞丐终于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大概是太过慌乱,他脏污的手掌甚至碰上了面前贵人的衣袍。宣长昊不由得皱了皱眉,却也没加以训斥。
见状,小乞丐立即松了一口气,生怕他改变主意责骂自己似的,慌慌张张转身就跑,瘦小的身子立即汇入人潮,如水滴融入大海,转瞬之间便消失了踪迹。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幕,宣长昊却莫明警觉起来。常年的军旅生涯不禁赋予他坚毅的个性,更让他培养出警觉的本能。他当即在刚刚被乞丐碰过的腰间一摸,果不其然,放在内囊的钱袋已是不翼而飞。
一个小小钱袋倒没什么,但那里面却有国库内藏铭印的金锭。宣长昊每次用钱时都会先用内力将印记抹去,现在金锭子被偷走,一旦内府铸造的印迹流传到外面,难保不引得那群奸诈狡猾的老狐狸们对自己起疑!
想到这里,宣长昊目光更冷,足下蓦地一点,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跃上街边高大的松柏,张望片刻后,认准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拐进一条幽巷的小乞丐正捏着刚到手的钱袋得意地笑,无意回头一看,却见不远处一条身影疾掠过来,瞧那打扮正是刚被自己宰了一刀的小肥羊!小乞丐顿时大惊失色,撒丫子就跑。
小乞丐的脚速自然万万比不上宣长昊,他本以为拿住这胆大妄为的小贼不过手到擒来,谁想对方小小年纪,头脑却甚是灵活,看准了他轻功高明,便偏离大道,专往僻静曲折的小巷里钻,时不时还爬个狗洞钻个阴沟。这么一来,宣长昊的速度顿时慢了许多。
——哼,以为单凭这点小把戏就可以逃脱么?
宣长昊神情微哂,索性展身掠上一座极高的绣楼,居高临下地看着逃窜的小乞丐。打量片刻,他算准了对方的必经之处,便如鹏鸟般翩然下落,拦在唯一的窄道上。
这里是人迹罕至的背巷,四下极是安静。负手等待之际,宣长昊不可避免地听到了身边围墙之内,一幢小楼中传来的交谈声。原本他并不在意,但在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后,突然一惊,不禁凝神细听下去。
“……什么瑾王,小姐的话,恕我不明白。”
一个清泠好听,如碎玉相击的声音随即闲适地接道:“王掌柜何必再作戏呢,你那日给我送来的箱子里,除却瑾王做为赔礼的首饰外,另还有黄金千两,指明是你自己单另给我的谢礼,感谢我没有将事情闹大,保全了你们巧工斋的颜面。重金相送之事,你不会忘了吧?”
——这声音是……
乍然听到三年多来念兹在兹,无时不肯或忘的声音,宣长昊眼瞳微缩,一双幽回重瞳神情愈发晦暗,情绪复杂难辨。
他几乎想要立刻冲进楼内将那女子揽入怀中,但旋即又记起,自己并非第一次听到与她酷似的声音。近两个月前在落缤山上,他便曾偶遇一名少女,声音与自己怀念之人如出一辙,容貌却是天差地远。
——自己已经不是毛头小伙子了,为何还是在遇上与她有关之事时,总免不了有那么一瞬间的方寸大乱呢?
垂下眼眸,掩去重瞳中过于幽怀深远的心事,宣长昊自嘲地想着。
而在他失神的时候,不知那名王掌柜又说了什么,年轻少女轻轻笑了起来:“你不觉得这份礼太贵重了么?你要送谢礼我信,可以巧工斋的规模和首饰价钱,一年的流水也不过三四千两黄金吧?一下子拿出一个季度的进项来作谢礼,这出手未免太大方了。若非我早知道你们的主子是谁,只怕真要以为自己一介尚书千金如此尊贵,一话千金呢。”
“明小姐,生意行上的名声确实千金难买,我送你千两黄金作为答谢,也是理所应当。”王掌柜的声音明显有些慌乱,底气不足。
“别再兜圈子了,王掌柜,事已至此你还不肯承认么?你背后的主子就是瑾王,这笔黄金虽然是用你名义送出的,但其实也是他的手笔。他是想借我之手,将金子送与我父亲,结交示好。”
——什么?!
听到这里,宣长昊刚刚平静的心头,再次兴起风浪。
王爷与大臣交好并非罕事,但若是一个王爷,曲折迂回地重金相赠给朝中重臣,其用心就颇值得玩味了。更何况,之前瑾王一直以坦荡君子的作派示人,突然偷偷摸摸的玩了这一手,目的就更加可疑了。
并且,原本瑾王不日便要总领吏部事务,提前向身为吏部尚书的明守靖套套交情,拉拉关系也属正常,但这样暗中示好,却是……
瞬息之间,宣长昊心头便掠过诸般疑惑。但他不是偏听轻信之人,当下悄无声息掠至墙上,紧紧盯着传出人声的二楼房间,想从半遮半掩的小窗中看清,是谁在说话。
随着屋中人莲步轻移,她的半张面孔也显露在窗前,那清致容颜与冷倦的神色却是如此熟悉。
认出这是当日在落缤山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宣长昊罕有地一愣,随即想起,数日前,就在这巧工斋,自己亦曾再度见过她。只是当时满屋莺莺燕燕,他又向来不近女色,便懒得多看。虽然曾为她奇怪的眼神有些疑惑,但也并未多留意她的容貌,以致当日竟未认出这少女。
连番巧遇,她的声音又极其肖似自己心中最为思念的那人,即便冷情坚毅如宣长昊,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异样感。但想到记忆中那张国色天香,含笑带嗔的绝丽容颜,他随即刻意忽略了这些杂念,只更加专注地听着房内的声音。
只听王掌柜轻抽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