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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
他走到车厢旁,伸手将车帘一揭,沉声禀道。
随着他的话语动作,车内之人探头打量,赫然是明华容。今早她出宫后,只请宫车将自己拉出朱雀长街,便打发了宫人们,只说自己定会按时在日落前赶回去。宫人们只当她是不想让太多的人看到明家落魄的样子,便都同意了。之后她走到附近的一条僻静街道,乘上了元宝早就备在那里的马车,却没有去老夫人那里,而是先来了这边。
跳下车来,她打量了一番院内光景,点了点头:“这地方挑得不错,他人呢?”
“当然是照你的吩咐,关在地窖里,每天按时享受你为他准备的东西。”说到这里,元宝神情有些古怪:“我近来被青玉看得紧紧的,不便时常过来,所以倒没再见过他的情况。只是我一直很好奇,你用这种古怪法子折磨他,你确定他真会痛苦么?”
明华容淡淡一笑,说道:“我早说过,折磨人最深的酷刑并不在于施诸肉身的痛苦,而是源起本心的心魔。他是否痛苦,你等下去看看他,不就知道了?”
说话间,他们已逐渐走近了院内唯一的二层小楼,只听房内隐隐传出异响,却听不太分明。直到站到窗脚下,才能听清那里面发出的竟是问好声、倒茶声、小二报点心、茶博士翻茶牌等等,加上间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分明就是一处茶楼!
这时,只听里面蓦地有惊堂木一啪,随即又响一起个微显苍老但依旧响亮的声音:“诸位客官,今日小老儿又给您说书来喽。这回说的仍旧是帝京内某个状元尚书为了荣华富贵不惜杀妻弑兄,最终苍天有眼,善恶有报,被革职问罪,又落在仇家手中被百般折磨的故事——”
接着,那说书人娓娓道来,竟与明守靖的真实经历分毫无差。更兼说书人用词通俗直白,将事情编排得起伏跌宕,再配上他时而惊愕,时而沉痛,时而痛斥的语气,将整个故事说得活灵活现。听者纷纷对明守靖的狠心薄情痛骂不止,有些心软的妇人甚至啜泣出声,个别激愤的甚至高声说若明守靖落在自己手上,定要让他吃尽苦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书人正讲到明守靖杀死发妻的恶行被兄长知晓时,屋外忽然传来两声鸟啼,那说书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信号似的,语气一转,干脆利落地就收了尾:“各位客官,小老儿这出书今日便到此为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音刚落,屋内的一切声音便统统消失了,仿佛刚才还高堂满坐的客人刹那之间踪影全无。无论是适才还在为故事里的苦命女子不平落泪的妇人,还是为明守靖的心黑手狠气愤不已的青年,似乎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在外间驻足聆听的明华容却是一派平静,并不因之讶异。目光落到满面惊讶的元宝身上,她笑了笑,说道:“人还是你找来的,怎么还这样奇怪?”
听到她的话,元宝浅浅呼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推开了房门。只见房内空空如也,除了一张案几,一把高椅,与一位精瘦的老者之外,再无其他人。先前那些高谈阔论的客人,殷勤张罗的小二,竟是统统不曾存在过。
元宝看着那位老者,慢慢将刚才的没有说出口的话说完:“我只是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罢了。”
看到元宝,那老者略带讨好地笑了一笑,说道:“公子,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小老儿今日的书刚刚说完了。”
元宝微微颔首,说道:“很好,你明日准时再来便是。说定的每月十两黄金这个月月初已付过一半,待月末便会将余下的给你,只要——”
老者连忙说道:“小老儿省得!公子放心,小老儿绝不会将这些事情往外提起半个字!”
“你去吧。”
“是是,多谢公子。”
待老者离开后,元宝说道:“你让我找来这位精擅口技的老人家,又做下这般布置,就是想每天讲故事给明守靖听?你觉得这样就能折磨他?”
明华容道:“换了个脸皮厚的人,肯定不会。但以他那种好面子如命的性格,一旦得知自己做的好事被天下人都知道了,一生苦心经营出来的清贵读书人形象被彻底打破,心里肯定会觉得无地自容,羞愧欲绝,多半还会生出恼恨待死的念头。如果能一了百了倒也不错,只可惜——他偏偏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窖里,每天又被喂下掺了迷药的饭食,昼夜不分,晨昏颠倒,待到醒来的时候,耳中听到的又尽是将他所做的一切剖白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话语。这种情况下,他不疯才有鬼。”
说着,明华容伸手抚过堵住门窗缝隙处的厚毡。那是为了隔绝声响,免得惊动邻里而挂上的,事实证明,它的效果十分良好,刚才她从外面一路过来,听到隔壁几个妇女纳鞋闲话,说的都是些日常琐事,显然压根不知道每天这里都要上演一场“好戏”。
但听了她的解释,元宝却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遂决定亲眼看一看明守靖是否真的陷于疯狂。于是,他打开密室的动作不免比平时快了几分。
其实所谓密室,不过是一处用于贮藏菜疏的地窖罢了,只是经过改装后,有一处导音的铜管伸到外面,保证被关在里面的明守靖能清清楚楚地听到每日的说书内容。
密室里点了一盏油灯,虽然昏黄,但仍可辩认出角落那里有个睡在一床破败棉被里、发须蓬乱的人。在他旁边,一名年纪不过双十,神态十分老成的女子正在收拾碗筷。见到元宝与明华容进来,便丢下东西,上来行了一礼。
元宝目光在伏在角落阴影里一动不动的那个人身上一掠,又向那女子问道:“今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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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4 渣爹发疯
见元宝问起,那女子立即答道:“知道您今天要来,我便没有给他的饭食掺药,只是在时辰到的时候打晕了他。”
听罢禀报,元宝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你可以走了。”
“是。”说罢,那女子提着已经收拾好的食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地窖。
自下来后一直不曾开口的明华容不禁说道:“你在帝京倒是诸多人脉。”不止连宫内故人都听他调度,在外面也有这样可靠的人供之驱驰。那女子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但刚才除了行礼之外再没有别的举动,甚至连看也没多看她一眼,这份自律和干练的行事风格可不多见,绝对不可能是随意找来的人。
元宝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好歹我在帝京也待了这些年,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说罢,他拿起桌上的茶盏,看也不看便将半盏残茶泼到地上那人的脸上。
片刻之后,那人果然喘咳着睁开了眼睛,慢慢蠕动着坐了起来。
虽然他现在蓬头垢面,多日未刮的胡须和纷乱的头发纠结在一起,看上去十分邋遢,一双眼睛也是浑浊黯淡,透着无尽的惶恐与恐惧,整张面孔更是比之前憔悴了许多,短短时间内便老了十几岁。但毕竟是曾朝夕相处的人,明华容甚至不必看清他的面孔,仅凭感觉就认出了他是谁。
而在这地牢之中,本来也只会有这么一个人。
“明大人。”她低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明守靖却大大瑟缩了一下,犹如听见猎人拉弓引箭声的动物,然后才战战兢兢抬头看去。当看清数步之外,那锦衣高髻,袖手而立的丽人形貌后,他先是一愣,然后颇不确定地说道:“华容?”
“是我。”
“你怎么来了……你如今过得不错?”毕竟是富贵堆里过来的人,明守靖一眼便看出明华容现在过得十分优渥。他本以为自己被革职后家里人定会过得大不如意,万没想到明华容居然还能如此体面,并且无论是面色还是气度,都比在府里时还更强上几分。
——如果是白氏这样倒也罢了,可明华容在帝京内并无其他亲眷,又是谁来照顾她的?莫非,她被什么富贵人家相中,所以才能继续过着好日子?肯定是这样的!她一定是攀上了高枝,然后央求人家寻到了自己,否则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一念及此,明守靖立即说道:“华容,所谓百善孝为先,你让为父在这里吃了许多苦头,实在是不孝之至。我念你年幼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