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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遍经风浪,听罢之后,他看着明华容,一时之间依旧说不出话来,只是心内怜惜之意又重了几分:自己虽然被仇人害得家破人亡,但关于双亲,关于家庭的记忆都是温暖美好的,可明华容却不但从未享受过半分家人的关怀,更有那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和蛇蝎心肠的继母,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他这略一分神的功夫,只听明华容又说道:“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周姨娘用计逼出真相的那天。白家人也在场,之前他一直是袖手旁观的,直到提起明守承之死,才突然出头发话。虽然他找了借口掩饰,但我瞧他那意思,只是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这件事上拉开,让别人都以为明守承只是因为知道了我母亲的死因、所以才被白思兰害了。”
姬祟云乃是一点就透的人,当下立即接道:“但你认为明守承之死另有原因?”
“是的,虽然我曾向元宝——也就是美人煞详细打听过当年的事情,但时隔日远,我次日又匆匆进宫,所以一直没有进展,至今没有打听出这个缘故。”
若在平时,姬祟云肯定要为美人煞的新外号乐不可支,但现下他却没有这个心情:“十五年前贺允德随我国使臣到昭庆觐见……莫非他们一起发现了什么?但会是什么事情,使得一个大臣被杀,又让一个皇子回国后与叛逆联手谋反?”
这赫然又是一个新的疑问了。明华容紧蹙蛾眉,将碎发掠到耳后,沉吟不语。本以为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发现,没想到在新线索之后,却生出了更多的疑点。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当年人事皆已飘零,但白家人一定知道真相,说不定明守靖也知道。看来,我得抽回离宫一趟,回去问问了。”
姬祟云道:“若你不方便,那便由我——”
明华容却微微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还是我去吧,我熟悉白家的人事,也了解他们的性情,做起事来必定更加得心应手。我早就准备好好盘问明守靖和白氏一番,只是之前时机未到罢了。如今算来,我已经把明守靖晾了那么多天,算算火候也差不多了。而且,白氏一直不肯回家,情愿龟缩在个小破院子里,多半也是知道什么的,就看我如何从她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了。”
说起这些,她十分从容不迫,一副早有准备,成竹在胸的样子,但姬祟云却犹不放心:“你既有把握,我也不拦你。但你动手时务必叫上我,也好有个帮手。”
明华容早习惯了独来独往,听到姬祟云说要帮忙,心内却不再似前几次那么抗拒,反而生出几分暖意。她向他微微一笑,说道:“既是如此,明日我便去请旨出宫。明家迁出官宅后一直住在风竹巷那里,一旦得了准日子,我会传话出去,让他们提前一日在外墙画一个三角标识,你可以早晚差个人到那里看一看。”
两人又讨论了些细节,便彻底将事情敲定下来。只是商议既定,姬祟云却又笑叹道:“那些话本戏台上说到年轻男女私下相会,都是百般暧昧千般旖旎,可我们每次见面,似乎都是在正正经经地讨论事情。是不是太辜负这大好光阴了?”
明华容端起茶来正准备喝,闻言剜了他一言,凉凉说道:“却不知姬公子想要如何暧昧旖旎?且说来给小女子开开眼。”
被她一瞪,姬祟云立即别过头去,干咳了两声,说道:“没什么,你什么都没听见。”
明华容轻哼了一声,这才开始慢慢品茗。她并非天真无知的少女,自然听懂了姬祟云这调笑的话语。只是,她虽然不是一本正经、视男女之事为毒蛇猛兽的道学先生,却也绝非轻浮之人。有些玩笑可以开,但,不该是现在。
——那么说,待成亲后就可以了?
脑中倏然滑过这个念头,明华容险些一口茶呛到气管里,好在及时忍住,没有酿成惨剧。只是……她不禁偏头看着那自知说错了话,正规规矩矩坐在那里陪笑的少年,心中十分不可思议:莫不是被他施了什么邪术?否则自己怎会突然考虑起以后来了?
姬祟云并不知道她心里的纠结,见她看着自己久久无语,还以为她是余怒未歇,连忙露出个夸张的讨饶表情,又拿起桌上的茶壶,说道:“明大小姐,在下知错了,这便斟茶认错。您大人有大量,喝了这杯茶,就不要和我计较了,好不好?”
明华容正自沉浸在思绪中,虽然听到了他的话,却是没有反应过来。见姬祟云提着茶壶过来作势要斟,下意识地便是一躲,姬祟云虽然及时收势,却还是倾倒了一滩茶水在桌上,并有些许飞溅到明华容的手背衣袖上,浸得一片湿润。
赔罪不成又犯错,姬祟云懊恼得直想叹气,一边郁闷以自己的身手居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一边赶紧取出帕子替她擦拭茶渍。
直到感觉到被他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住自己的手,明华容才自沉思间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刚要甩开,却听他说道:“你不要动,马上就好。”
姬祟云手指修长,关节微凸,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力量感,予人一望便生出可靠的感觉。此时将明华容的手捧在掌中,愈衬得她的手纤秀细窈,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折断了似的。姬祟云起先并未起别样心思,只是单纯地替她拭去沾上的茶水而已。但随着柔软的巾帕在她掌间游走,那一处处原本被水渍洇晕得有些模糊的陈年旧伤,一一变得清晰。虽然伤痕已然浅淡,虽然早就知道明华容早年生活得十分艰难,但看到这双本当完美无瑕的手上竟有这么多难以磨灭的伤疤,再想到它的主人之前遭受过的种种磨难,姬祟云心内仍旧不可避免地涌上阵阵心痛,与此同时,有些话语伴随着涌动的情感,在胸膛如潮起伏,急切地想要找一个出口。
他虽然自幼习武,但诗书并未落下,如果有必要,他也可以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博论滔滔。但当下捧着明华容的双手,他脑中却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华丽的字句,那些澎湃的思绪在体内酝酿半晌,最终只凝成短短一句话:“小小容,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
认真说来,这连句情话都算不上,比起陈江瀚那些花文锦簇的书信,比起瑾王那些刻意体贴的话语,它显得分外平淡,几乎有些平平无奇。但明华容听在耳中,却觉得这是此生自己听过的最动人的话语。它凝练了所有对未来的期许与承诺,质朴无文,却让她的心房瞬间被暖意填得满满当当,再无一丝空隙。
所谓大音希声,大爱无象,当如是。
明华容与他对视片刻,最后慢慢自眼中沁出笑意:“我知道了。”
次日,帝京街头。
一辆马车驶过街道,酒楼临窗的那桌客人恰好正在讨论着什么事情,大概是酒意上头,声音十分响亮,有几句连街上的行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依我看哪,明守靖失踪或许根本不是那些刁仆干的,说不定他是怕陛下再加重责罚,便伪造出被人劫持的假象,不知躲到了哪里,以期逃避惩处。”
“很有可能,不过,那他也太胆大了吧。”
“他胆子不大,如何又会渎职被革职呢?自本朝开国以来,可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啊。说起来,咱们陛下倒真是仁慈,细数前朝和史书上,但凡被革职的官员,基本都逃不脱充军流放、籍没家产、株连三族甚至九族,但咱们陛下却只问责了他一个,可谓是法外开恩了。”
“就是,明守靖居然不知感恩,还干出这种畏罪潜逃的勾当来,就不怕引得陛下雷霆震怒,发作他的家人吗?”
“听说他以前还蛮孝顺他母亲的,如今却丢下六七十的老人家独个儿逃了,真是让人唾弃。不过,能让他不顾亲人也要逃……莫不是有什么好事?”
“说不定是早就贪污了一大笔银子藏起来,见势不妙就溜了。”
……
车中人听到这不着边际的猜测,不禁淡淡一笑。这时,马车转进夹巷,又穿过几条窄道,最后驶进一所不起眼的小院。
马车进了院中停靠稳当,车夫跳下车辕来,掀开头上的斗笠,赫然竟是改为男儿装扮的元宝。他平时着女装时显得十分美貌,但一朝恢复男装,却很有几分男儿的硬朗气质,再无半分女气。
“就是这里。”
他走到车厢旁,伸手将车帘一揭,沉声禀道。
随着他的话语动作,车内之人探头打量,赫然是明华容。今早她出宫后,只请宫车将自己拉出朱雀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