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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元宝在宫里待了许多年,对于诸般忌讳知道得远比常人来得多,当下立即说道:“大节年下,她怎么能贸然提起亡者?若是在宫中,早被带下去行刑了。”
“不错,我也正因此有些疑惑。她为人心细如发,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而且,多年来又沉默寡言到在家里几乎没人记得她的地步。这样一个人,突然多嘴多舌起来,必有反常。”明华容轻声说道。适才听周姨娘提起那些话,她立即察觉了不妥,便故意将哀思愁绪放大了,默不作声,等对方主动说出更多的事情。
果然,周姨娘见她没有接腔,又将话头扯到了明守靖身上。如果她所言俱是实情,那么自己的猜测就当真对了:在母亲身亡一事上,明守靖果然有问题!若是没有经验,连惯会当家的人都未必能将丧事料理周全,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不碰俗务的人,为什么能妥当又迅速地操办了母亲的丧事?!
而那周姨娘故意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个疑点,不知又有何居心?
心头转过诸般疑惑,明华容不由叹了一口气:她本以为随着白氏母女被打压下去,自己这个年关可以过得舒心一点,没想到依旧有许多烦心事。如果是其他事倒也罢了,可偏偏是关于母亲……若是可以,明华容真希望这一切只是周姨娘故布疑云,自己不要发现任何异样。母亲一生辛苦,倘若连身死亦非自然病故,而是被别人摆布算计,那未免太过凄凉了!
——不过,若真是如此,她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害死了母亲的人,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以命偿命!
沉思之际,明华容忽然听元宝说道:“你发什么呆呢?你那丫鬟过来了,我得避一避。”
口中虽然说着要避让,但实际他脚下却一动不动。注意他眼中没有掩饰好的一抹关怀,明华容心下一暖,却又有些好笑:这出身大内身手不凡的侍卫,怎么连关心的话都说得这么别扭呢?
她突然生出玩笑心来,说道:“你对青玉的脚步声很敏感嘛,是不是经常注意她?难道是因为见我们青玉生得可爱,所以有慕少艾之心?”
孔子的知好色而慕少艾一句,也算是蒙学必读之文,元宝当然不可能没听说过。被明华容一打趣,他立即沉下脸来:“习武之人,听音辨位是最基本的功课!明大小姐还请勿要妄言!”
“啧,这就生气了,还是被说中心事,所以恼羞成怒了?”明华容笑眯眯地看着元宝,觉得他虽然长得过份阴柔漂亮,又有点小傲气,某方面来说性子却是非常认真老实,连这种玩笑都会不自在。于男子而言,当真是十分难得。她原本是打趣玩笑的,这下不禁认真思索起来:青玉和他,究竟有没有可能?
但元宝没有再给明华容继续玩笑的机会,瞪了她一眼,运起身法迅速离开了屋子。相距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青玉便推门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呵着手说:“今晚这风怪大的,奴婢刚刚过来的时候突然又刮了一阵小风,吹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说话间,她见明华容不住打量自己,眼神颇为古怪,不禁有些发窘,道:“小姐怎么这样看奴婢,倒跟没见过似的。”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比我还大了几个月,翻过年去,实岁也该十六了。若放在乡下,这年纪早该嫁人了。”
听到嫁人二字,青玉正端着菜碟子的手腕立时一颤,差点将菜都打翻了。她定了定神,才有些慌乱地说道:“好端端的,小姐怎么说起这个。是嫌奴婢服侍得不够周到么?”
青玉素来十分沉稳,做事利落,说话也是极老练的,从来不曾似这般慌乱过,明华容便以为她是害羞了。对于青玉,她可舍不得像待元宝一样由着性子逗弄打趣,便笑了一笑,揭过话题:“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偶然问一声罢了。你把东西放着就快去歇息吧,否则明日可就起不来了。”
待青玉退下后,她喝了一碗清粥,果然觉得胃里暖暖的舒服了许多,便将适才与周姨娘交谈的那些思虑都收起,一层一层揭开包得十分细致的锦袱,想看看姬祟云又给自己送了什么。
锦布包袱里是一个双层的紫檀雕花小提盒,上一层里放的赫然是满满一屉东珠。上次他冒冒失失拿过来的那些海珠已是品相上等,这一次的却堪称是极品,粒粒大小匀称,圆润莹泽,珠光盈盈,令人见之生喜。
明华容掬起一捧东珠,又任由它们自指间一一滑落。听着那清脆的声响,她终于隐隐意识到,姬祟云待自己是否优渥得有些过份了,似这等品相的东珠,在海边珠民收成稍差的年份,就连皇宫内也是摸不着的。
意识到这一点,她心中一阵惘然,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草草关上盛放东珠的那一格,下意识又拉开了下面的小屉,当看清里面的事物后,她不禁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匣内放的竟是一支黄铜织梭,孔眼极细,打磨光滑。明华容本来就最熟悉这类事物,当下一眼认出,这应该是为了便于织造一种极之纤细的丝线,才特地打造出这样子的。
她将织梭拿在手里掂了一掂,只觉份量形状都恰到好处,十分趁手。这时,她又发现织梭下面还有十几个锦缎小袋。取出一只打开一看,但见其中密密束着一扎金线,细微纤毫处,竟比发丝更还细些。但不知用了什么特殊技艺,却又十分坚韧,绝不会一扯就断。
若单是这金线,虽是难得,倒也不算什么,但这只织梭却显然是比照着她的手掌大小精心打造而成,比起外头统一制式的梭子不知好用多少倍,显然送礼人是花费过心思的。
自来送礼容易,送一份合乎主人心意的礼物却是极难,若非看重之人,谁又愿意为之费尽心机。明华容垂眸看着匣子里的东西,一时间只觉心绪翻涌,似乎有许多旧事浮出心头,但恍然间,心内又似乎是一片澄明,没有半分杂念。
她默默看了那些东西片刻,最终轻轻叹息一声,吹熄烛火,合衣上床。
次日新春,除了必须当差的人不得不起来之外,明家阖府的主子下人大都因昨晚熬夜熬得太狠,懒懒地赖在床上不肯动弹。这时节本是走亲戚的时候,但明家是这代才搬入帝京的,在这边并没什么亲戚。亲家白家又正闹僵了,再加上少了白氏张罗,老夫人与明守靖也不愿大节年下就去应付他们。而其余官场上的人情往来,照例要等到初五之后。所以一时之间,虽是节庆,偌大的明府竟是比平日还更加安静些。
午后,陪老夫人用过午膳,待她歇中觉时,明华容便离开了翠葆院,往周姨娘居处走去。彼时因正月里闺阁不得动针线,周姨娘便在听个识字的丫鬟诵念经书。听报说明华容来了,她眼中掠过一抹喜色,面上却是堆起几分有些僵硬的笑意,迎出门外。
此次造访,明华容早有预备。两下寒喧几句,也不提生母之事,只一力邀她往自己居处走走,趁寒梅未落之际玩赏一番。周姨娘推辞了两句不成,便跟着过去了。
经过中庭时,明华容意外地看到明卓然竟与明檀海走在一处,正向二门的方向走去。远远打量两人神情,明卓然对明檀海还十分亲热,有说有笑,显然颇有交情,并非一般的面子情可比。
走在一旁的周姨娘也注意到了这一幕,轻声说道:“昨晚卓哥儿约了檀哥儿今日一道出去游玩呢,看来现在是正要出门了。”
游玩么,明卓然居然能同明檀海谈得拢?
前世她曾无意撞见明檀海私下用钝刀去割一个小厮的胳膊,那兴奋扭曲的表情令她至今记忆犹新,打那时候起她便非常讨厌这个表面规规矩矩,实则心态很不正常的堂弟。而明卓然虽然尚自年少,却是因袭了明守靖的刻板规矩。他怎么会与明檀海这种人交好呢?莫非,明檀海在他面前隐藏了自己狠戾刻毒的一面?可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初见的那天她明显感受到了此人的敌意仇视,事后她细细分析,觉得这敌意很有可能是针对二房的人而来的。因为前他们并未见过,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宿怨。但若是如此,那他还接近明卓然做什么呢?
明华容心中转过几个疑问,面上分毫不露,只殷勤地招呼着周姨娘。待步入梅林,与丫鬟们拉开一定距离后,她才故作谨慎地问道:“姨娘,你可还记得,当年我娘过世后家里是怎样情形么?”
见她终于问起暗笑,周姨娘心中一喜,素来呆滞的面孔上却露出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