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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唐(庚新)-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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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言庆把来意说明,窦威眉头微蹙。

“倭奴国使者?”

窦威自言自语。这倭人早在汉朝时,就有文字记录。说是公元前后,一个来自东方海域的岛国,因为仰慕大汉文明和繁华,于是来朝汉朝,被汉光武帝赐为奴国,所以命倭奴国。

此后,倭奴国和中华的往来,就没有停止过。

他们不断吸收着汉民族的文明,并逐渐成长……

窦威轻声道:“我今天没有出门,倒还真不太清楚这件事的状况。恩,既然倭奴国想要通过我大隋律法,说明这个使者,倒是有些见识。这牵扯两国争纷,若是走开皇律,你那位朋友可真的是凶多吉少了……言庆啊,此事可不大好办。”

郑言庆低下头,突然说了一句:“又是天朝仁德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言庆猛然抬起头,“为何我天朝,总是对外宽宏,对内严苛?昔日有骠骑将军,纵横漠北,打得匈奴人狼狈而逃。偏偏就是那该死的‘仁德’,令我天朝辛苦打下来的朔方,送与匈奴人休养生息。匈奴人休养好了,于是就出兵攻打。

杀我同胞,屠我村庄,掳我百姓……

天朝打了胜仗,却要讲什么‘仁德’。人家写一份降书顺表,就能拿到大笔钱粮。战败了,却得到了比战胜者更多的好处,以至于我天朝屡屡遭受异族欺压。

窦大人,小子不明白,这样的‘仁德’,真的能教化豺狼吗?我曾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农夫在路上见到一条冻僵的蛇,于是心怀‘仁德’,将毒蛇置于怀中。

哪知那毒蛇醒来之后,反咬一口,令农夫身亡……这是仁德,还是愚鲁?”

言庆这番话,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

按道理说,他前世的仕途经历,本不该让他有如此偏激的心态。然则对倭国,他始终无法释怀。来到这个时代,他读过汉书,也读过三国。而此时,恰好距离那个汉人最凄苦的年代并不久远。没有亲身经历,就难以感受到那种切齿之恨。

郑言庆豁出去了,瞪着窦威,低声吼道。

换做其他人,言庆不会这样做。但窦威不一样,他的身体中,始终流淌着八百年大汉族的血液。听闻郑言庆说话,窦威不禁色变,白眉轻轻颤抖,胡须贲张。

“大海杀人,固然不对。

可是那区区海外倭奴的使者,就可以在我大隋国土上,纵马行进吗?他撞伤了,撞死了我大隋子民,一句仁德可以赦免。可我大隋子民稍有反抗,难道就要人头落地?

窦大人,小子不明白,请您为小子解惑。”

窦威目光炯炯,凝视着郑言庆。

他一句话也不说,却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闭上眼睛,窦威站立在池塘边上,许久后轻声道:“昔日之事,不可追……也罢,我就帮你这一次。只是我可以调出那谒者台的诉状,但也是仅止如此。”

郑言庆喜出望外,深施一礼:“大人明见!”

“小友,你今日这番话,出自你口,入我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日后切莫再说这种言语,说不得会让你粉身碎骨……我老了,已无你这般血气。但愿得将来你功成名就时,仍保持这样的血气,也就不枉费我今日帮你这一次。”

第六章 刀笔之下断生死

平陵窦氏,曾盛极一时。

汉末大将军窦宪,指挥汉军将匈奴打得溃不成军。这也是窦家满门引以为傲的事情。

自窦武事败,窦家流落塞北,转眼三百余年。

也许,在窦威的身体中流淌着胡人的血液,但是在他骨子里,依旧是昔日大败匈奴人的窦家子孙。

郑言庆的一番话,激起了窦威胸中的火焰。

他决意帮助郑言庆,也许是徇私枉法,但从窦威的心底,却认同言庆的话语。海外蛮夷也敢在洛阳纵马?我堂堂大汉……不,是大隋子民杀一个随从就要偿命?

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与后世的达官贵族不一样,隋朝的世族子弟,有着超乎寻常的骄傲。他们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并且从一场场磨难中走出来,更坚信铁与血的力量。窦威这种人,绝不会满口的仁义道德。也许,在窦威的心中,更愿意用刀剑去教化异族。

窦威是司隶台下的洛阳别驾,主张河洛地区的刑案。

所以他从洛阳县衙抽调什么公文,并非一件难事。只需派一人过去,洛阳县令自会将诉状交出来。窦威接过那公文一看,眉头顿时扭在了一起,同时冷笑连连。

果然是大国气象啊!

为了一个小小的蛮夷随从,居然引经据典吗?

他把那诉状交给郑言庆,“谒者台那些家伙果如言庆你所说的那样,要诛杀雄大海。”

通篇尽是诛心文字,似乎恨不得把雄大海千刀万剐,才能向那些海外蛮夷们证明,我大隋朝是何等的强盛,何等的律法森严,何等的高高在上。既然是国际纠纷,你们不站在本国国民的立场上去说话,却一个个争先恐后,为蛮夷说话吗?

那些蛮夷,是不会心存感激的!

郑言庆看完之后,陷入了沉思当中。

从这篇诉状上来看,雄大海断无可能幸免。难不成,要去收买洛阳县令?更不可能。

“窦大人,没有法子了吗?”

“除非谒者台收回这篇诉状,重新撰写。否则以诉状上的罪名,绝无可能救下雄大海。”

“那,谒者台有可能收回吗?”

窦威歪着头,看了看郑言庆,突然笑问道:“言庆,你认为呢?”

这就是等于回答了言庆的问题:没有可能。

“老大人不是按察刑案,或许……”

“言庆啊,你也许还不了解司隶台的职责。我身为洛阳别驾,有按察之责,但却不能插手洛阳县的审判。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是在洛阳县做出宣判之后,可以检查这宣判的失缺,但不能负责具体的案子。”

只有监督权,而无处置权。

郑言庆敏锐的捕捉到了窦威的语病,“老大人,您说在大多数情况下如此,也就是有例外喽?”

窦威一笑,“当然!如果你能让陛下过问此事,司隶台就可以插手其中。”

晕!

这不是和没说是一个样子?

郑言庆不由得摇头苦笑。且不说能不能让杨广插手,就算是能使杨广过问此事,可杨广现在并不在洛阳。等杨广知道了,而且也愿意过问这件事,雄大海早已人头落地。

不行!

郑言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抖擞精神,将那份诉状拿起来,再一次认真观看。

“言庆啊,你莫要费心思了。

谒者台写的这份诉状,很难找到缺陷。依我看,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只能事后追究。”

“事后追究,雄大海难道能保住性命?”

“保不住!”

窦威回答的斩钉截铁,“如今正值秋后,如若判定下来,三日内即当开刀问斩。我说的事后追究,可以以司隶台的名义,询问倭奴国使者于洛阳纵马伤人之罪。即便是去不了他们的性命,也能让他们伤筋动骨……权当作为雄大海报仇。”

“人死不能复生,区区伤筋动骨,焉能抵得上雄大海性命?”

郑言庆当然不会答应,拿着那诉状,一遍又一遍的认真研究。窦威也没有生气,坐在旁边,看着言庆研究诉状,心里却道了句:这父子两人执拗起来,倒真是一个模样。

“窦大人,我有一个办法。”

“哦,说来听听?”

郑言庆研究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拿捏的地方。他轻声道:“只是需要冒些风险,在这诉状中,添上一笔。”

“添一笔?”

郑言庆看着窦威说:“只需一笔,我可保证,连谒者台的人也挑不出理来,而且雄大海也不必丧命,最多是监禁数年。这样一来,谒者台想必也不会真就翻脸吧。”

“怎么添?”

郑言庆将诉状铺在书案上,挑选好了毛笔,在上面轻轻勾了一笔,然后让开位置。

“雄大海甩刀杀人?”

郑言庆笑着点点头,“既是甩刀,自然属失手致人死命。按照开皇律,杖三十,监三年足矣。”

诉状上,原本写着雄大海用刀杀人。

这就是故意杀人,当然是死罪。而言庆这一笔,却将故意变成了过失,其罪名自然减轻。至于杖三十,更加好办。到时候请人出面,暗中贿赂一下行杖的差役。

这轻与重,只在差役的一念之中。

雄大海今年十六,实际年纪才十四。监禁三年后出来,也不过十九岁而已,大好人生刚刚开始。想那隋唐演义里面,程咬金不也是牢狱中的常客?遇到运气好的时候,赶上大赦,说不定连三年都不用。而谒者台,未必会真去为倭奴做主。

这就是刀笔之下,断生死!

其实在后世,流传有许多关于刀笔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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