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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睁开了眼睛,竟然用无比纯正的契丹话说道:“兀yù,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礼了?”
听到这个声音,耶律阮如遭电击!借着灯光,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人,呼吸渐渐变粗,忽然之间整个人跳了起来,指着老和尚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叫声如狂,在静夜之中惊动了帐外的马匹,但除了马嘶之外,周围却再无一点声音,就连门外那两个和尚也都如聋哑的一般。
老和尚道:“世事聚合,皆有因果缘法,因缘际会时,没什么不可能的。”
这时耶律阮已经看清了老和尚的容貌,再听这言语,再辨这口音,再回忆记忆中那语气,终于忍不住道:“你是父王?你真的是父王?”
老和尚微微一笑,合十道:“贫僧赞华。”
耶律倍出家的事情,耶律阮是知道的,至此他再无怀疑,扑到老和尚脚前,哭丧般叫道:“父王!真的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张迈挟持你来的么?”
赞华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耶律阮的头发,说道:“贫僧在凉兰时甚得张元帅供奉崇敬,哪来什么挟持之说?这次,是我自己要来,却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你。想是我们父子缘分未绝之故。”
“自己要来?”耶律阮疑惑地道:“你要来,张迈就放你来?”
赞华道:“不止如此,张元帅还特意派遣了龙骧铁铠万骑,不远万里护送贫僧到此。”
耶律阮眉头一皱,道:“那张迈呢?他本人也来了?”
“你是要从贫僧这里,打听情报么?”赞华道:“在贫僧面前,莫非你还要动算计之心?”
“孩儿不敢。”耶律阮低了低头。
耶律倍流亡的时候,耶律阮已经十四岁,心中已经树立对乃父的敬畏,再加上这些年他一直靠着耶律倍的余望才能聚集起在族内的残存势力,因此无论从外部言语还是内心深处都未敢无视耶律倍的威权。
赞华道:“其实你要问什么,直接询问就是,贫僧可以对你知无不言,但你无须在我面前耍心计,也没有必要。”
耶律阮道:“父王……”
赞华打断道:“贫僧已经出家了……”
耶律阮心中一阵不快,但契丹本受佛教影响的,他本人也特意了解过赞华所属法统,当下吞泪改口,道:“上师,你在中原出家的事情,孩儿已经知晓,但是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是张迈派你来做什么事情么?”
赞华道:“贫僧此行,虽出元帅属意,却也是贫僧所愿。此次来到漠北,为的,是度化这草原大漠上的百万苍生!”
耶律阮有些不耐烦了,道:“上师,不要跟我打佛家言语了!弄得人糊涂!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来干什么!”
赞华悲悯地看了儿子一眼,道:“你是糊涂啊。贫僧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却还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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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五章佛度漠北
夜静得出奇,只是周围没有虫声。
一灯如豆,照耀着大帐内一父一子、一僧一俗。
耶律阮之所以有野心问鼎契丹宝座,是由于他是契丹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长子嫡孙,他在契丹族内以及漠北东胡诸族的号召力,都来源于他的父亲耶律倍,因此在耶律倍流亡期间,耶律阮也不敢不对父亲的行止密切关注,这份关注不止由于一份父子之情,更是由于耶律倍是他的威望之源。
所以耶律倍在西北出家的过程,耶律阮是很清楚的。他晓得父亲不但在中原大乱之际,被鲁嘉陵引渡到了凉州,出家为僧,而且更被张迈册封为“圣识一切执金刚大上师”。然而在耶律阮第二一五章佛度漠北心中,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政治行为,他是以政治眼光来看待耶律倍身上所发生的事情,认为张迈是在利用他的父王,也认为父王是为了生存才被迫依附张迈。
可是现在,耶律阮有些动摇了,赞华就在他的面前,但说的却都是佛教言语,就连那神情,也带着一种怜悯,仿佛是菩萨的慈悲。这慈悲让耶律阮很不习惯,他觉得这不像他的父王。他下意识地看看周围,赞华问道:“伱做什么?”
耶律阮压低了声音,道:“父王,周围可有人监视?”
赞华一笑,道:“伱何不自己看看?”
耶律阮抽身而起,巡视帐内不见一人,微一沉吟,掀开了帐门,大帐之外竖立着十二根柱子。柱子上燃烧着火把,镇守着十二个方向,形成一个规整的莲huā形状,帐篷就在莲huā中心,一目望去。大帐周遭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莲huā柱形之外有士兵放哨巡逻。此外就是帐门外端坐的两个守门僧侣。
耶律阮微一沉吟,便对两个僧侣道:“我与上师有话说,伱们且退下。”要试试他们是第二一五章佛度漠北否听话。
他一时不察,用了契丹话。再要用汉语时,却听其中一个僧人用契丹话回答:“是。”耶律阮心头一动,再细看这两个僧人时,发现他们面目依稀相识,叫出了其中一个的名字:“阿噶拉,是伱!”
这个和尚,赫然是曾经侍奉过自己的皮室骑士!再看另外一个人。年纪已经不小,似乎也是一个契丹。再一细认,却不是当年护送父王渡海的心腹卫士么?
阿噶拉行礼道:“王爷,贫僧战败被俘,有辱武格。但也因此有幸,得活佛收入门下,侍奉他老人家。”
他剃度不久,佛法修为还不深,这时乍见旧主,眼泪忍不住直垂了下来。
见了阿噶拉以后。耶律阮对赞华的处境认识便有了很大的转变,心道:“这两个人,明显是父王的亲信。不是张迈派来监视父王的。看来父王虽然在张迈军中,却还拥有一定的自主权。”
阿噶拉要退下时,耶律阮反而道:“不必了,伱们看好帐门,不许旁人靠近。若有人靠近时,须得出声提醒。”
阿噶拉已经应了一声:“是。”另外一僧却望向帐内。却听帐内赞华道:“他吩咐如何,伱便如何便了。”那僧才应了一声是。
耶律阮心道:“父王的威望。可以号令阿噶拉,我的威望,却无法号令父王的旧人。”有了阿噶拉等二人守门,他便再没有不放心了,转身入内,这时衣服还是那套衣服,但人已经再没有一点俘虏的样子,恢复了他作为王子的尊严与自信。
他直昂昂入内,先以契丹礼节跪拜了赞华,道:“孩儿参见父王。”这是重新跪拜,这个礼节有个暗示:那是要告诉赞华,接下来的谈话不再是一个俘虏见一个人质,而是契丹皇族一对父子的面谈了。
赞华却没有任何变化,抬了一下手,道:“不必再行俗礼。”
耶律阮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想必是父王入佛门既久,已经习惯了出家人的礼俗了,便在赞华面前坐下,父子二人隔着一张小几,几上仍是那如豆黄油灯,耶律阮再一次打量赞华,见他的眼角额头满是皱纹,已不复当年离开契丹时的风采,心中不禁有些神伤,但这神伤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跟着再看赞华的眼神,却见赞华的一双眼睛明亮得像宝石一般,不因年纪渐大而黯淡,反而浸润着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光华,在这双眼睛的垂视之下,竟让人感到仿佛菩萨垂顾的感觉。
耶律倍在契丹时就已经深深接受了汉文化,父亲如此,儿子自然也受影响,因此耶律阮也非完全不懂佛法,这时看到这双眼睛,心道:“父王入佛门未必全是被迫,看来他这几年是真的有修持过。平心而论,父王的武功怕还真不如二叔,更不能与祖父相比,但论文采却是我契丹一族百年不出的奇才,以这样的天赋、智慧和才识,不入佛门就罢了,既入佛门,大有成就也不是什么奇事。张迈的册封,万民的敬仰,父王当之无愧!”
他不说话时,赞华也不说话,直到耶律阮琢磨好如何措辞时,才道:“上师,这次您北行漠北,到底是为了什么?”
赞华面对黄灯,表情一丝不变:“贫僧刚才已经说过,此行是秉承我佛慈悲之心,yù度化这草原大漠上的百万苍生!化解这片苍穹之下,每隔百数十年便必有的胡汉之争!”
这是和刚才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但这时耶律阮心中的感受已经完全不同。他第一次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赞华在敷衍他,跟着便猜赞华是因为受到监视而不得不说这样的托词,但这时往深处考虑,却猛地有了新的解读,心道:“张迈要打败我契丹大军,未必不能,但就算他汉家有百万大军,想要踏平漠北也是万万不能!否则汉武帝早将这里变成郡县了。想必父亲已与张迈达成秘议:张迈支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