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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原本以为,世子应该是个懂规矩的……”
“平章原本也以为,荀大人位列朝堂这么多年,至少该明白什么是轻重缓急,什么是黑白底线。帝都瘟疫,满镇的人命,这是能强行压住的事情吗?”
荀白水被他凝重的表情所慑,不解地道:“世子这话什么意思?”
萧平旌迈前一步,怒道:“京西赤霞镇暴发瘟疫已有数日,逾千人被封在里面等死,荀大人是不是也想跟这位府尹大人一样,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李固伏在地上,喘着气辩解道:“二公子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谣传,京兆尹府……从来没有接到过消息……”
荀白水立即抓住了重点,急道:“京西暴发瘟疫?这种事情绝不能信口胡说,你们此言当真?”
萧平章瞧他这样子竟不似作伪,皱眉道:“圣驾出行守斋,京城是托付给内阁的,如今疫情已经失控,首辅大人居然真的不知道?”
荀白水这时哪里还顾得上计较萧平旌的无礼,凌厉的视线立即转盯在李固的脸上,“李大人,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混过去的事,老夫再问你一次,是否真有疫情发生?”
李固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下官哪里知道是否真有疫情,但……的的确确未曾接到民间医家通报……”
这句应答是什么意思荀白水岂能不明白,心头顿时一阵狂跳,三两步奔到门边,高声召唤在外伺候的书吏,吩咐道:“你,立即通知太常寺卿,京西赤霞镇疑发疫症,令太医署即刻派员前往查看,详情回报内阁!……还有你,你去请礼部、户部两位尚书大人,速来朝房议事!”
两名书吏慌张地向外走,荀白水想想又叫住后头那个补了一句:“等等,再传令巡防营,加强主城戒护!”
他说是派员查看,但未等回报就去请两位尚书,显见心里已有判断。李固惴惴不安地蜷缩起来,面色更见惶然。
紧急安排之后,荀白水这才稳了稳神,转身面向萧平章,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如果二公子所言属实,那么当务之急便是要控住大局。至于京兆尹府是否失职,恐怕现在不是追查的时候,老夫以为,先将他夺职拘押,等过几天商办完京城急务,老夫一定严加讯问。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眼下的第一要务肯定是疫情控防,荀白水方才处置的数道指令也没什么偏差,确实不用急着在此时此地就开审李固。萧平章想了想没有反对,转头对平旌道:“太医署的人要去赤霞镇,你也一起过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萧平旌心里正记挂着这个,立即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至于李府尹,他到底是疏失还是另有缘故,未审之前不好臆测。”萧平章深深看进荀白水的眼底,“荀大人理应先办急务,不过平旌是首告人,将来开审的时候,您可别忘了叫上他。”
“是是是,这是自然。”荀白水勉强挤出笑容,“圣驾不在,京城若生波澜,无论大小都是我内阁的责任,老夫岂敢轻慢。”
就职责而言,他这句话倒是说得不假,萧平章也不想显得过于咄咄逼人,见他已召来当值守卫将李固拘押了起来,便不再多说,微微欠身为礼,转身也离开了朝房。
他前脚刚走,荀白水后脚便命荀樾将递押至半途的李固拦下,带回宫城前殿的一处厢房,亲自赶过去讯问。
“被长林二公子发现乃是意外,下官本以为,可以悄无声息地封杀掉……”李固苦着脸分辩了一句,见荀白水明显听不懂的样子,不由怔住,“难道……皇后娘娘没有跟大人您说吗?”
自从濮阳缨上次进宫之后,荀皇后又有七八天未曾见过他,等消息等得十分焦躁,连白神像前供奉的油灯闪上一下,都能让她的心神不安许久。
荀白水沉着脸赶到正阳宫时,皇后正在偏殿的白神堂前默祷经文。他此刻急怒交加,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进门便喝令左右:“全都出去!”
荀皇后吃了一惊,抬头看见他脸色铁青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些发虚,以目示意素莹领着随侍人等退出,方问道:“兄长这是怎么了?”
荀白水没有时间绕弯子,上前两步,盯住她的眼睛,“封锁消息,放任疫情,是不是你给李固下的旨令?”
“兄长怎么知道的?难道你阻止了?”她的双手颤抖起来,用力抓住了荀白水的袖子,“瘟疫本是天灾,无论赤霞镇发生了什么,那都是在借白神之力替太子渡劫,不可救治,不可阻挠啊!”
荀白水心头一沉,不由咬紧了牙根,“什么叫作替太子渡劫?”
“濮阳上师说大功尚未告成,你千万不可插手,一旦半途而废,怕是会反噬……”荀皇后泪流满面地哭道,“……我也知道拿子民性命生祭敬神,有违大梁为君之道,可是……可是事关太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请兄长放心,凡是代太子挡灾的人,我一定会厚厚抚恤,保他家中所有人一生富足……”
荀白水已是听不下去,暴怒地抬手掀翻一旁的神案,油灯跌落摔得粉碎,“濮阳缨!我就知道是濮阳缨!”
他疾步在殿内走了几趟,胸口剧烈起伏,好一阵才让自己平静了一些,“那日东宫走水,我知道娘娘必定惊魂难安,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竟会因为这个……迷失心智到如此程度!”
“可是濮阳上师说……”
“你不要再提濮阳缨!”荀白水蹲下身子,紧紧扣住皇后的手,“妹妹,这一次难说还能不能脱身,你先给我清醒一些!……告诉我,听从你旨令的人,只有李固吗?”
荀皇后面色惨白地看了他片刻,先是迟疑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张开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神堂的殿门突然被猛然推开,素莹慌乱地奔入殿中,叫道:“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突然晕倒!”
惶然失措的荀皇后,几乎是半昏半醒地被素莹扶上步辇,惊恐地奔向东宫。荀白水独自一人在偏殿廊下闭目站了许久,才稍稍找回了些许素日的沉稳。快步走出距正阳宫最近的仁安门,他先派荀樾往巡防营传内阁钧令,命孙统领立即查封乾天院,随后又赶向前殿朝房,看看是否已有赤霞镇的消息传回。
刚刚迈入朝房外的门楼,太常寺卿顾况与太医令唐知禹便迎了上来。一见这两人的脸色,荀白水的心头便是一跳,失声问道:“真是瘟疫?”
唐知禹点了点头,“死者已近百人,病危者甚众。幸好民间扶风堂的数名医者自疫病初发起就在赤霞镇内,有关表征变化、诊疗、传疫及致死的情况都算是了解得较为详尽。太医署据此正在核查旧档,看看以前是否曾有同种疫病暴发。”
荀白水不是太懂,用力一跺足,“这个时候了还查找什么旧档?”
顾况急忙替太医令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诊治疫症,常常要到后期病死者甚多时方才能找到最有效的疗法,若是有前人经验可取,自然能保住更多的性命。”
荀白水抬手拭了拭额上冷汗,语调有些艰难地问道:“那依太医署的判断,赤霞镇的疫情还有没有可以控住的可能?”
顾况与唐知禹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是说不出的难看,“赤霞镇已经是这样了,情形也不会更坏,下官怕的是……”
“是什么?”
“……这场瘟疫自赤霞镇起,却未必能在赤霞镇终……”
荀白水足下一软,情不自禁地跌退了两步。那一刻他几乎忘记了皇后,甚至都想不起太子,如利刃般划过他心头的,是“金陵城”这三个字。
渭无量与渭无病并肩站在朱雀大道的街口,遥望远端的宫城城门。距离赤霞镇事发刚刚六天,金陵城中已是传言四起,即便是这条帝都中轴的主道,街面上也显然清寂了许多。
板车碾过青石的吱呀声响传来,几个呻吟着的病人被抬进了扶风堂。片刻之后,萧平旌快步从医坊内走出,跳上马向西而去。
渭家两兄弟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有些快意的表情。
赤霞镇外那条土路路口的木障依然还在,只是已有一半歪倒。纵马奔近的萧平旌还未说话,依约等在这里的林奚就已经读懂了他的表情,“主城也有病例了?”
“不仅是主城,还有宫里。都和这儿一样,突然之间,多例同发。”萧平旌看着林奚苍白的面容,不顾她连退两步的闪躲,坚持上前握住了她的肩头,“既然主城已有病例,那么这道路障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