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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低低唤他的声音。
短暂的幻境很快就被阿泰的出现打破,他神色憔悴、焦虑担忧地凑到床前,关切地问道:“小侯爷觉得怎么样?昨晚您晕倒在院子里,真是把人都吓坏了……”
萧元启抬起手臂按了按钝痛难忍的额头,昏沉沉间突然想起石桌上的遗书,一下子惊跳了起来,光脚踩在地上就要向外冲。
“别、别急……”阿泰赶紧拦在前头,小声道,“就压在枕头下面……没人看见……”
萧元启怔怔地停了下来,全身的力气似乎又被抽走,软软地靠着床挡坐在了地上,手指滑入枕下,指尖轻轻触着凉滑的纸面。
“我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阿泰似乎想要劝慰,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叹口气退了出去。
四面一片宁寂,萧元启仰头盯着卧室顶梁上吉祥莲纹的雕花,纹丝不动地又坐了半个时辰,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从枕下扯出遗书,用力撕开封口。
五六张纸页叠成厚厚一札,每一张都有泪迹浸染之痕。萧元启一页一页不停地翻着,眼底越来越红,悲伤的表情却渐渐褪去,变得僵冷、阴沉而又麻木。
飞快地看完第一遍,他用力闭上眼睛定了定神,重新又开始看第二遍。
阿泰的声音突然从安静的屋外传来,似乎刻意提高了音调,“哎呀二公子怎么来了?小的参见二公子……”
萧元启微微一怔,快速用衣袖抹了一把脸,将遗书稍稍卷了卷,重新塞到枕下,抚平帐帘转过身,刚刚与走进来的萧平旌面对面。
眼见他数日之间瘦了一圈,萧平旌的眸中浮起不忍之色,抓着头皮好一阵都没有说话,显然在斟酌词句,“我来之前去打听过了,你母亲由内廷司派人掩埋,虽然没有标记,但具体的位置,应该还能查问出来……我那天一直在找机会向陛下开口,可后来家里出了点事……所以……”
萧元启淡淡地点了点头,“我明白,家母这样卑微的罪人,自然是想得起来提一提,想不起来就算了。”
这句话听起来实在噎人,但他面色青白的恍惚样子又有些可怜,萧平旌并没认真计较,只是劝道:“你突遭大变心绪不宁,我能理解。但平心而论,先有恶因方得恶果,陛下的处置……并无丝毫不妥。”
“二公子说的是。”萧元启唇边浮起一丝惨淡的冷笑,“先父获罪而死,陛下还肯赐我爵位,养我母子在京,确实是仁厚之君,没有丝毫不妥……只是我……我既然没有这样的福分,就不该享这帝都富贵。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将我母子逐出这繁华之地,从此断了执念,不生妄想,说不定还可以相依为命,得个善终。”
萧平旌不由皱了皱眉,“我听父王说了,当年旧案是非分明,没有什么含糊的地方。说到底,是你母亲自己心魔难除,才会把陛下的恩宽,当成了复仇的机会。你素来是个能通情理的人,难道看不透这个吗?”
是非、对错、情理……这些听起来似乎难以反驳的话语,却令萧元启的心中阵阵绞痛,“既然陛下恩宽似海,为什么就不肯留我父亲一条性命?”
“当年先帝犹在,岂能全由陛下做主?再说你也看过案由,莱阳王所犯的是必死之罪,根本没有可以宽宥的余地。”
“是吗?”萧元启头脑一热,语调不由自主地尖锐起来,“他若不是与陛下年纪相近的另一个嫡皇子,也许就能为他找到一些余地了吧……”
萧平旌吃了一惊,定定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他刚才走进房门的时候,萧元启就曾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切都已经变了,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世界已然离他而去,站在眼前的这位长林二公子,已不再单纯是他的堂弟和朋友,说话千万要加些小心。
然而旧日的习惯并非短时可以改变,人在极度的悲伤和虚弱之下也总是很难控制自己。话语冲口而出之后,萧元启立即意识到了其间的不妥,心头升起一阵惧意。
“你我同族兄弟,相识多年,即便你母亲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我还是愿意相信你原本无辜,相信你能分清善恶是非。”萧平旌眸色烈烈,眉宇之间带着怒气,“可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你的眼中,陛下和宗室多年的照顾只是伪善,而你父亲当初的旧案,不过是一场权位相争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根本没这么想过,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萧元启哪敢让他做出这样的结论,立时否认之后,语调也随之变得虚软退让,“你从小到大都有父兄长辈宠爱,这种生而无父、孤苦无依的感觉,我知道你不可能懂……但是平旌,我一直多想得到陛下的认可,你应该比别人更清楚……”
萧平旌又盯了他片刻,神色终于舒缓了几分,“陛下顾念皇家骨肉情分,和宗室朝臣多次商议,就是想要妥当安置你。他若知道你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语音停顿少顷,最后宽容地一笑,拍了拍萧元启的肩膀,“幸好刚才你口不择言,只有我听见。”
萧元启心头微微一松,两颊总算恢复了少许血色,又稳了一阵方才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陛下准备何时召见我?”
萧平旌仰头想了想,“大概要等东海使团离京之后吧。你不用着急,他们待不了几天。”
东海与大梁一向交好,联姻、边贸通商皆已历数朝,多有定规,若是抛开淑妃的事情不提,此次使团来京更像是一次礼节性拜访,确实费不了多少时日。
对于墨淄侯的缺席,东海使臣勉强解释为因病返程,在金阶之下再三叩首请罪。萧歆敲打了他几句之后发现,对于国中所出的这位第一高手,东海国主显然并不能完全管束,使臣应答之时十分尴尬,暗暗还有些盼着大梁能收拾他一场的意思。
淑妃的祭典安排在她生前所居的金华宫,按东海之礼大约需要一整天的时间。荀飞盏刻意将四周安防放得很松,可惜一直等到最后焚表收祭也未能瞧见墨淄侯的影子,连主祭的东海使臣看上去都有些失望。
“墨淄侯对最后的祭礼不感兴趣,京城又已经安静了这么久,是不是可以推断他已经走了呢?”萧平旌站在养居殿南侧的一处高台之上,转头询问身边的荀飞盏。
荀飞盏一面警戒四周,一面道:“他再是绝世高手,多留一天还是会多一分风险,反正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不走的理由……”说到这里时,他的视线刚好经过下方宽阔的庭院,突然间停了一下。
萧平旌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萧元启一身素服白衣,由两名内侍引领着正走向养居殿前的长阶,不由想起了他那日所说的话,有些感慨地问道:“荀大哥,令尊大人去世时,你几岁啊?”
“七岁。”荀飞盏瞟了他一眼,“干吗突然问起这个?”
“我习惯了有父兄护持,倒是真的从没想过孤身一人的滋味……”
“谁不知道你受宠啊,又在这儿跟我显摆什么?”荀飞盏开玩笑地逗了他一句,但其实很清楚他这句话从何而来,叹了口气道,“人逢巨变,都会觉得伤痛难熬。可外人能否感同身受并不重要,将来何去何从,关键还是要看他自己。”
低头跟随内侍走上长阶的萧元启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此刻的脑子有些发空,又是紧张又是惶然,几乎费尽全力才能稳住自己的脚步。
涉及宗室子弟的事情梁帝一向都习惯于同长林王商议,此刻坐在养居殿上的也只有他们二人。相比于萧歆阴沉的面色,萧庭生的表情反倒平和一些,但也是同样严肃,并无一丝笑意。
大礼叩拜之后,萧元启未能听到叫起之声,额前不由渗出细汗,伏在地上纹丝不动。
良久之后,梁帝的语音方从上位缓缓传来,“先帝五子,唯有你父亲与朕是一母同胞,可他当年的罪行祸及边境安稳,留下了数不清的血债,实在没有半丝可以宽宥之处。朕已经命人将先帝当时的处置诏书给你看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萧元启重重叩首,只敢微微抬起头,颤声道:“回陛下的话,母亲是深宅妇人,向来以夫君为天,所以只顾私怨,不顾是非。臣自幼受教于宫学之中,究其所为,实在难以为她辩驳……可是陛下,母亲纵有千般不是,仍是元启生身之母,还望陛下开恩,容臣迎回母亲尸首,重新入土安灵……”说罢,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这番应答还算中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