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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亮的声音。
“年下出门走动得多,所有马车每天都得检视一遍;世子不在的时候,东院火盆也不能停……对了,南边订的新鲜蔬果,要先装祠堂的供盘……”
萧平旌不禁笑了起来,“周伯这个岁数了,精神还这么足。”
萧平章倒是一脸沉思的表情,眉尖微蹙,“周管家是随同母亲陪嫁过来的,到底上了年纪。府里年下杂务繁多,他一个人也太辛苦了,还是让他专心照顾父王的好。我已经跟东青说了,以后我的东院由他接手,也算替周管家分担一下。”
萧平旌频频点头,“嗯!还是大哥考虑得周到。”
承天殿除夕年宴因是宗室家宴,女眷亦可同席,盛筵未开之时,便已锦罗满目,珠环翠绕,待得酒过三巡,殿中更是舞袖翻飞,丝竹萦耳,道不尽的帝苑繁华。
宗室近亲中此时在世最长者,乃是皇帝的三叔宁王。他先天双足不齐,从无角逐帝位的资格,反而活得十分平顺,九旬高寿仍是耳聪目明,能吃能喝。平日里恩养在府,一年出来这么一回,于梁帝左首下独开一席,乐呵呵地看着殿前歌舞,甚是自在。
正对着宁王席面,便是如今公认的宗室之首,长林王萧庭生的座位,与依在梁帝右侧落座的太子只隔了一臂之遥。
新春佳节,亲眷满堂,萧歆的心情显然不错,手执金杯饮了一口,转头笑着对萧庭生道:“年前仪典众多,王兄也辛苦了,今晚家宴,一定得多喝几杯。你放心,若是喝醉了,朕命人抬你回去。”
萧庭生扬起双眉,不服气地道:“陛下这酒量,倒指望老臣被抬回去,想多了吧?”
梁帝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抚了抚座下太子的头顶,问道:“元时,跟皇伯父拜过年没有?”
太子手里正捏着一个金橘,闻言急忙站起身,走到萧庭生席前就要行礼。
萧庭生赶紧起身拦住,摇头道:“太子是储君,这个可使不得。”
萧歆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家宴之上,只论长幼,王兄以前可没这么拘泥,朕当初封了太子,跟你一起练手时不也经常被扔进泥坑里吗?”
被他这一提,萧庭生似乎也想起了旧日的时光,笑着微俯下身将太子抱了起来,道:“若一定要拜年,拱个手便是。”
太子依在他臂间,恭肃地拱了拱手,“元时谨祝皇伯父福寿康宁。”
萧庭生慈爱地抚了抚他的后脑,问道:“皇伯父送的年礼,太子可喜欢?”
太子年少天真,叹了口气,“元时很喜欢,可是母后说元时身量未足,不许骑那么高的马,所以只能看看。”
萧歆微微皱了皱眉,转头看了荀皇后一眼。皇后的笑容顿时有些发僵,只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将视线转开。
萧庭生倒是并不在意,将元时放了下来,双手稍稍用力捏了捏他的双肩,笑道:“皇后娘娘说得对,太子现在还小,只要再长几年,就能骑烈马、挽长弓了。到时候喜欢什么,皇伯父再送给你!”
太子顿时满面欢笑,用力点了头,又转身越过几个席次,跑向萧平章兄弟两人的座席,靠在平旌身边坐下,伸头看他桌面上有什么果菜。
萧平旌低声问道:“觉得不好吃是吧?”
元时扁着嘴嗯了一声。
“宫里的大席面,当然不好吃了。”他悄悄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点心,“大嫂做的,尝尝。”说着,用指尖掰了一块下来,直接喂进太子嘴里。
自元时跑开后,荀皇后的视线便一直跟着他,瞧见这一幕脸色顿时就变了,上半身忍不住有些前倾。
一旁的萧平章放下筷子,微笑道:“你呀,引得我都有些馋了。”说着伸手,在同一块点心上也掰了一小角,放进自己嘴里。
梁帝高踞御座之上,席下的动作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笑着指给萧庭生和宁王瞧,三个人都是一副被逗乐了的表情。
荀皇后徐徐靠回原位,看着下方长林世子沉静的面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烦乱。
自那日萧平章来过正阳宫之后,她恼怒之余,更觉得颜面无存,当天便分派了心腹开始彻查七年前添妆前后所有相关人等,本以为很快就能有眉目,谁知条条线索追下去都是死结,查到现在,她一腔怒意已经渐渐转为心惊。
母仪天下十余年,不是没有过风波,皇帝也不是没有过宠妃,但荀皇后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对于后宫的掌控力。难道这么些年本以为是铁板一块的内廷,竟然一直都有自己从未察觉到的裂缝吗?
荀皇后抿住唇角沉思了片刻,稍稍向右侧倾了倾身子。
跪侍在右下方的素莹立即会意,忙凑近了些。
“咱们核查出来所有接触过那套妆盒的人……你赶紧汇总成一个名单,明日转呈给长林世子。”
素莹领命躬身,低声应了个“是”字。
第十七章 情义无字
承天殿宫宴历年来热热闹闹的最高潮,便是由皇帝指出十二道年菜,分赐至帝都十二座最受看重的权贵府邸。今年太子新立,萧歆便让他先选第一道。
元时托着下巴在席面上瞧了许久,挑了个八宝鸭,指给他的舅父荀白水。
不多时赐菜完毕,已近子夜。萧歆瞧见旁边的老王叔已经倦倦地眯起了双眼,笑着起身,又赐了众人共饮一杯,诏命散宴起驾。
从宫城回府途中,满城烟火正盛,璀璨耀目。正月十六前例不宵禁,刚刚放晴不久的满天星光,在这繁华帝都的皎皎灯火之前也显得黯淡失色。
萧平章身体毕竟没有好透,在前厅解下肩上披风时,半圈眼睑已隐隐透出灰白之色。蒙浅雪虽然瞧着心疼,但也知今夜尚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做,不敢多言,陪送到主院门前,行礼叩别父王,便自己一个人回了东院,先替夫君准备茶点。
王府主院的西北角上,另有一座平时静闭不开的上院,玄岩为墙,乌檀为门,院内一条青石大道,两边植有常青松柏,正是长林府的祠堂。
此时祠堂大门已开,廊下灯火通明,庭院早就洒扫得干干净净。萧庭生在阶前稍停,抬手又整了整衣冠,方才率二子迈步前行。
堂内迎门是一方长案,案上齐齐整整摆放着牺牲贡果,居中一鼎香炉,两边各有一支素白高烛,已燃烧近半,下方铜台上堆满烛泪。
与其他祠堂不同,这方供案之后的龛位中,孤孤单单只供了一个紫檀牌位,牌面上一片空白,并无一字。
萧庭生从随侍旁侧的元叔手里接过三炷清香,向牌位谨肃叩拜。平章两兄弟分站在他左右肩后,也随之拜下。
礼毕起身,将清香插入炉中,萧庭生望着牌位上暗沉的木纹,语调悠远低沉,“你们都知道,这块无字牌位,乃是先帝亲手所制,赐我长林府供奉的。虽然年年礼拜,但这其中的深意,我只在平章册立世子那年说过一次,不知你们二人可还记得?”
萧平章神色肃然,朗声答道:“父王教诲,岂敢轻忘。世间英灵无数,未必人人后世留名。此牌位虽无字,情义却在心。但凡心中想祭之人,或是师长,或是先辈,或是故友,或是大梁战旗下的每一个亡魂,皆可进香于此位之前,以安忧思,以念长情。”
萧庭生微仰着头,苍老的眼眸中徐徐泛起潮意。
无论是宫中扶持长大的兄弟,还是跪在眼前的这两个孩子,他们再怎么亲近,再怎么贴心,也不可能知道埋藏在萧庭生心中的全部故事。当缕缕白烟绕过牌位萦萦不散时,眼前随之浮起的究竟是哪一年的金陵,哪一年的梅岭,也许人世间只有这位老王爷自己才最清楚……
“你们兄弟俩过来进个香,就回房去休息吧。”
两人素知父王只要在京中过年,除夕夜必定是一个人守在祠堂中,也都不敢多言,在元叔手中接了香,郑重礼拜后,悄然退出。
走到祠堂院门前时,萧平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摇曳的烛光下,老父的身影已经有些佝偻,不复往日英挺。半掩的门扇仿佛划下了一道时光的细线,将他一个人孤单地分隔在了另外一段岁月中,一段对他来说曾经那般鲜活,如今却已湮逝难追的过往岁月。
次日正月初一,全年最为喜气洋洋的一天,除夕守岁的困顿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萧平旌,他依然是天一亮就精神满满地出了房门,提剑在庭院里练了一个多时辰的早课,等到父王兄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