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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平章定定地看着前方,眸色幽沉,半日后方低声道:“飞盏,你是个聪明人,这样的习惯有多可怕,只要想想就明白了。人心总是难测,我观他人,他人观我,两皆如是。至于本心究竟如何,恐非言辞可以取信……”
这几句话说得虽然平淡,背后却有难以言表的酸楚,荀飞盏呆立了半晌,也只能道:“人心虽难测,日久亦可见。很多人只是一时想错了,他们终究会明白的……”
萧平章此时已经平静下来,没有接话的意思,反而转头向荀飞盏微笑了一下,道:“你的事情也忙,不用管我了。东青跟着呢,没事的。”
荀飞盏迟疑了一下,转头示意东青过来接手搀扶,退开一步,想要再劝两句,最终却又没能说出什么来。
礼部大门并不临主街,数株古树植于前方,隔出了一大片空地,长林世子的车驾便停候在此。两名亲兵先行,将马车唤到门边,东青扶了萧平章刚刚走出来,就听到远方传来平旌欢快的声音,“大哥!大哥等等!可算找到你了!”
萧平章转头一看,只见二弟自主街那边迎面跑来,奔到近前便挽起他的手臂,露出哀求的表情,“大哥,我求你件事。”
萧平章警觉地挑起了双眉,“你没惹什么祸吧?”
萧平旌一撇嘴,“哪能呢!我就是想出城去一个地方,有点远,没办法当天往返,可是老爹下了死令,非说马上过年了不准我乱跑,你帮我挡挡嘛。”
萧平章微起疑心,“这个时候你想出城?去哪里?要做什么?”
“也没有要做什么,就是觉得太闷了想去鹰愁涧玩一趟,最多外宿一夜,或者两夜,肯定回来!”他摇了摇兄长的胳膊,“大哥,宫里没消息,家里现在也没有我能帮上忙的事,你就让我玩两天嘛,好不好?”
瞧着小弟闪闪发亮的红润面庞,萧平章突然想起了梁帝那日说的话。
平旌若真的一生都能这样安乐玩耍,无忧无虑,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萧平旌察觉出兄长的愣怔,笑纹渐渐收住,“怎么了?”
“我当什么大事呢……”萧平章抿起唇角,浅浅地微笑了一下,“去吧,我会跟父王说的。”
萧平旌在兄长面前闹着说是去鹰愁涧游玩,实际上当然不是。这几日林奚收到不少名医回复的书信,研究东海朱胶的解法大有进展,他跟在左右,也总算捞到了一个可以效力的差使。
“根茎粗细、叶片的形状、花瓣瓣数颜色,你全都得一一比对清楚,不能弄错了。”林奚将描画药材图像的纸页递给他,认真叮嘱,“此药喜阴背光,既不易寻也不易采,你可不要大意。”
萧平旌一脸的自信,“你放心吧,我在琅琊阁上的时候……”
林奚斜了他一眼,“就算你是寒潭小神龙也没有用,鹰愁涧那个地方不需要下水,但是……”
萧平旌笑着接过她的话头,“那也不怕,攀崖飞涧,我更拿手呢。”说着纵身跳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长林二公子宣称自己善于攀崖,倒也真的不是吹嘘。琅琊山的深涧幽谷之险,绝对只在鹰愁涧之上,采药这差使派给他实在没什么问题,当晚再起的漫天风雪也未能稍阻他的脚步,不过一夜一日,便将林奚需用的药材采满了一小篓,匆匆往回赶。
金陵南城门外的大路直通四方官道,车旅来往多择此门,故而城外高坡上遍植垂柳,建了许多凉亭,以供离人送行。
满天飘絮般的大雪模糊了整个视线,归途中的萧平旌透过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极目远望,隐隐看见坡顶四角小亭的下方立着一个纤长的身影,唇边不由浮起了笑容。
北风将雪絮斜斜吹上小亭的围栏,林奚裹了一件月白斗篷,裙角翻飞,眉目在雪影中并不清晰,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秀美可爱。
萧平旌冒雪奔来,三两步就迈入了亭中,眉梢眼角都带着得意之色,笑道:“下这么大的雪,你还特意出来接我,这怎么好意思呢?”
每当他开玩笑的时候,林奚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不理人,将脸转向另一边。
亭中石桌上摆了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萧平旌扑打着身上的雪,转头看见,双眼顿时一亮,“还专门带了伞,怕我淋湿了是吧?”说着上前喜滋滋地打开伞面,“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颜色?”
林奚完全不理会他,视线仍然放在远方,只见密密的雪幕之后,有个浅淡的黑点越行越近,到了十来丈远的地方,已可以看清是一人一骑。
萧平旌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那是什么?”
林奚将他手中的伞拿了过来,“最后一味药材。”说着将伞面挡于头顶,走入风雪之中。
来者在小坡下稍停,下马躬身为礼,同时将一个小布包递给林奚,道:“老堂主亲自采制的,姑娘放心。”
林奚接了布包,两人相互欠身为礼,来者上了马,又顶雪而去。
萧平旌已经随后赶来,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林奚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在外面过了一夜,找到了吗?”
萧平旌顿时又得意起来,肩头一斜,将身后的小竹篓亮给她看,“整整一篓呢,够用吧?”
林奚掀开裹在篓上的布巾一角大略看了看,唇边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打着伞转向小亭后方,萧平旌跟在后头,这才发现背风处竟停了一辆马车。
抱臂等在车旁的杜仲一看见两人,忙跳起身,将拴在旁边树干上的马缰解下。
林奚收了纸伞,回身将药篓接过来,道:“我再稍加准备,年后给你消息。”说着踩了脚踏就要上车。
萧平旌赶紧叫道:“哎哎,这么大的雪,你那伞真的不留给我吗?”
林奚抿着唇角坐进车厢,手一松,车帘垂下,过了一会儿,一顶竹笠被扔了出来。
萧平旌凌空接住,耸耸肩扣在自己头上,倒也心满意足的样子。
杜仲忍住笑,鞭梢轻扬,在空中打了个脆响,车轮缓缓启动,不多时,便消失于风雪之中。
这一场落雪与数日前的不同,只在头一天有些暴烈,之后便是零零星星,缠绵不休,直到除夕那日的午后方才完全停下。
年终尾祭自然是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太子初预大典,虽然稍显紧张,但被荀皇后认真课教过,又有父皇引领,从头至尾倒也没有出过差错。
除夕当晚依例于承天殿开宗室年宴,场合隆重,连萧平旌都早早换了正装,先赶往东院。刚到门口,正好遇上萧平章独自一人走了出来,笑着对他道:“你大嫂一年穿戴这么一次,动作实在慢了些,咱们先去前厅迎候父王吧。”
他正说着,一眼便看见弟弟的领口有些不平,不禁摇了摇头,命他靠过来,亲自上手整理。
萧平旌乖顺地将脖子仰起,呵呵笑道:“母亲以前就常说,咱们全家两辈儿,也就大哥这么一个精细人。”
提起故去的长林王妃,萧平章的眸中也不禁露出怀念之色,给弟弟拉平了领口,又将他颈间戴着的皮项圈扶正,指尖轻轻拨了拨下方垂挂的小银锁。
“父王和陛下的想法我都清楚,但这些年一直没有问过你,对于这桩旧日婚约,你是怎么想的?”
萧平旌抓了抓头皮,“我还能怎么想?从记事起母亲就跟我说,这世上有一个女孩子对我来说是与众不同的,必须由我去照顾保护,根本都没得挑啊。”
萧平章知道他又在玩笑,佯怒地斜了他一眼。
萧平旌急忙收敛住表情,认真了些,“好吧,正经些说,这是父王的许诺,于我而言便是责任。所以我确实曾想过很多很多次,她在什么地方,生的什么模样,是个什么性情……”他微微仰起头,眼珠闪亮,“虽然并没有很期盼非要和她在一起,可我还是真心希望……她能平安喜乐,此生有个好的结局。”
萧平章用眼尾扫了扫他,“听起来……你似乎觉得我们永远不可能找到她了?”
萧平旌摊开双手,“这还用说,父王的念想归念想,但就算这姑娘今天站在咱们面前,咱们也认不出来了吧。”
萧平章对此不置可否,直接丢开了这个话题。兄弟俩踏着雪径默默走了片刻,很快就来到直连外院门庭的前厅。
府中所有主人都将要出门进宫,宽阔的外庭中早就摆满了车驾,周管家带着几名管事正忙着打点准备,远远就能听到他洪亮的声音。
“年下出门走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