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楚将军问路,是我给他们指了大泽的方向,说成了小路,这才将他们陷在里边。”
女子紧紧抱着娃儿,对“出卖”同胞丝毫没有愧疚,问及原因,竟也振振有词。
“半年前,彼辈抓走了我夫,说是要抵抗秦军,去当楚兵。”
“汝夫可归?”
“同乡让行商带话回来,说是死了。”女子面上闪过一丝愤怒。
“他可能,是与吾等作战时死的。”黑夫说道。
女子却很固执:“小民不知他死在哪,被谁杀了,我只知谁抓走了他,然后再也未回来过!”
她又骂道:“自从彼辈起兵以来,本乡就没落得好,赋税徭役,比过去更重了,天天打仗,稻子也没好好种,眼看就要收割,几千人跑来一踩,全没了!”
可见楚军,即便是在楚地,其实也没那么得人心。
说到这,她难过得蹲了下来,抱着孩子痛哭,大泽乡的邑人也苦着脸,邑北的稻谷全毁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冬天,该怎么过……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军队开过,为了就食于敌,每一粒粮食都会搜走,跟蝗虫过境没什么不同。
至于开过的是秦军还是楚军,区别其实也不大。
“汝等诱敌有功,秋冬的粮食,来年的种子,都会由新的泗水郡府发放。”
黑夫让已升任泗水郡守的周苛记下此事,未来的泗水郡府,将以丰沛人士为主建立,这群人历史上撑起了初汉朝堂,撑一个郡府,应该没问题吧。
“再下军令!从今以后,凡我军所过楚地郡县乡里,敢踏谷田者,踩死了几株粟稻,就笞几下,哪怕是我犯了法,也不例外!”
说归说,到时候黑夫可不想割发代屁股……
不提大泽乡人欣喜道谢,黑夫起身来到里闾外,却见雨水渐渐变小,他不由嗟叹道:
“和十六年前,不太一样了……”
那时候,这女子的祖父,可是不管怎样都不肯交待楚兵逃匿的位置啊。
黑夫走出门,外面是雨后晴朗的阳光,他眯起眼,喃喃道:
“这一次,哀郢思念故国的哭声,也许,不会在这个乡邑响起了罢?”
……
离开大泽乡继续向南,大概十里开外,便抵达了楚军陷入的泽外。
此泽广数十里,大泽乡因此命名,泽中有干旱的陆地,可通外部,但每逢大雨,就会被水包围,泥泞不堪,不小心还可能陷进去,大军一旦进入,除非自然水干,否则绝难脱身!
自此往南仅三四十里,便是项燕战死的蕲南……
十六年前,黑夫听说自己来到的是大泽乡时,只觉得,这是一切结束的地方,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那时他回过头,看着渐行渐远的大泽乡,还有出来后远远看着他们离开,眼神中已不知是畏惧还是仇视的爷孙俩,他仿佛看见,一个幽灵,一个名为国仇家恨的幽灵,已在这荆楚之地上徘徊,经久不散!
“十六年前,我们跟着秦始皇帝的旗帜,挥师南下,灭了她的肉体,但她的魂儿,依然在。”
存续在“亡秦必楚”的预言和幻想里。
蔓延在贵族士人们念念不忘的八百载辉煌里……
“是仇恨、不甘、侥幸、煽动,加上苛政、厚敛、重役,种种因素,支撑着楚人复辟,与吾等苦战至今。”
黑夫承认楚人反抗有一定正当性,但这种正当性,在第一次屠城后,早就荡然无存了,而他的回答,必然只有代表朝廷的专制铁拳!
统一不可避免,分裂必然失败。
“现在,我要连这最后的魂儿,也一起灭了!”
黑夫不灭五国之书,唯独要绝楚国之史!民间的衣冠、风俗、言语甚至是信仰,都可以保留,但官方的痕迹,却必须毁灭殆尽!《梼杌》、《鸡次之典》,除了在充作大图书馆的阿房宫保留一份封存百年才能解密的孤本,以待千百年后,后世学者研究外,其余统统都得查抄焚毁!
他保留了韩、齐的豪杰势力,让他们继续做县令,最大限度保证和平解放。却定要将楚国的大贵族们,一一剿灭殆尽!昭、景、屈、项,这一次,将不会再有一个子孙能苟全于世!
该宽容的地方一定要宽容。
该狠心的时候,也要能狠下心,除恶必尽!
雨已经停了,但泽中水泊仍在,秦军的将尉们在商议,是长期围困,还是冲进去剿灭仅存的楚军。
这时候,多年未见的尉阳也来拜见,黑夫笑眯眯扶起自己的侄儿,问他已经有几个儿子了?又像当年在安陆家中时一样,对他道:
“吾侄啊,为我唱首歌罢。”
“什么歌?”
尉阳倒是一愣,过去仲父富贵归乡,常让他和妹妹站在庭院里,相和而歌,他则打着节拍,一家人其乐融融,还要弄出些声响,好让大母高兴。
“哀伤的歌,葬歌。”
黑夫看着被团团包围的大泽中,升起的几柱炊烟,仿佛是野地下葬前点燃的香火。
“吾等家乡南郡的歌。”
“楚歌!”
第1014章 骓不逝兮可奈何
“大父,请带上我!”
梦中的项籍,还是那个没有车轮高,却在戎车旁拼命奔跑的少年。
“你还太小。”
大父项燕站在车上,转过身,他的戎装似火一般艳丽,浓浓的胡须遮蔽了系带,对他们慈祥而严厉。
“那籍儿何时能上战场?”
一根兵器从车上被扔了下来,一起留下的,还有父亲和项氏叔伯兄弟们的笑声:
“等你至少有六尺短戟那般高,便能与吾等一同,去战场上杀秦寇。”
他只能拾起短戟,将它高高举起,对着车队远去的烟尘大呼:
“大父此去必胜!”
“楚必胜!”
那时候在项籍心里,作为上柱国,所向披靡的大父,曾杀秦七都尉,大败李信的大父,不存在败的可能。
直到噩耗传来。
那时候他才知道,对楚将而言,一旦战败,就只有一个选择:
“死!”
如此大喝着,项籍从梦里清醒过来,满头是汗,这是一间狭小的帐篷,架在一个刚开辟的树丛中间,落脚就是湿润的地面,他甚至能看到一只受惊的蜥蜴从缝隙里爬了出去。
这便是他们被困住的地方,名为大泽乡的沼泽,那该死的田妇给他们指了错误的路,楚军残部一头撞了进来,又遇大雨,竟脱身不得,结果被不断赶到的秦军团团包围。
而项籍身上,从额头到腿脚,也满是伤痕,最严重的一下,是一枚锋利的箭矢刺破了甲,扎进了他的背上,尽管已简略处理过,但仍然钻心般的疼。
这是项籍起兵以来,受伤最重的一次,但这些伤,全然没有战败带来的屈辱痛!
现在,随着清醒过来,前日大战失败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浮现,如果如此这般布阵,如果早一点发动冲阵,如果自己再坚决一点,如果……
没有如果,结果便是他一败涂地!
整整六万楚人,战死在符离,龙且、蒲将军、虞子期,一个个旧部都战死沙场,若非堂弟项庄,部下英布奋力救援,项籍在冲击黑夫本阵失败后,也差点身陷而亡。
于是项籍再度想起了楚国的那个传统:
“师出之日,有死而荣,无生而辱。楚之法,覆将必杀,君不能讨,也必自讨!”
这是从屈瑕、子玉、沈尹戎乃至项燕,延续下来的传统,光是春秋,就有17位莫敖,令尹,司马,王子因战败而自杀。这是因为,楚人视尊严胜过性命,不惜为信念慷慨赴死。
春秋时是自缢,到了后来则变成了自刎,甚至还发展出了一套自刎的礼制。
自刎,成了失败者光荣赴义,保留最后一丝尊严的方式。
至少在楚人的脑子里,一直如此认为。
项籍强撑起身,摸了摸身边,空空如也,遂看向一旁一直睁大眼睛,守着自己的项庄:“剑呢?”
多年军旅,剑好似成了第三只手,缺了就空落落的。
但帐篷内守着项籍的项庄,好似预感到了什么,他腰上挂着两把剑,一把是项籍在西河之战时所赠的名剑“工布”,一把是项籍自己的佩剑,此刻牢牢握着两剑。
项庄舌头过去被秦吏割了,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呀呀的声音,直对项籍摇头。
“你放心。”
“我还不至于到那一步。”
“我的剑,哪怕到了最后,也要指向敌人。”
项籍如是说,让项庄将自己扶起来,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外面的骚动。
“何事?”
守在外面的英布来禀报:“上柱国,是秦军在唱歌,唱的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