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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微微侧首,但听几声金铃碎音而来,那帷帐掀起一角,众人只见一双妙目轻撩,风情尽含,偏生冷清疏离。
心跳呼停之间,那一双妙目似流水轻淌,人人只以为它看了自己,霎时屏息静耳,恍若可以听到那半掩阴影之下的朱唇润泽而起,风过耳际地叹了一息。
当真是起了风,帷帐掀起,眼前的画面便模糊了一瞬。
那女子欠身下轿,未得其貌,先见其如墨的青丝瀑流而下,再回神,人已经立在了轿外,一袭红衣着身,无声而立,却是再度夺了人的心神魂骨。
一时迷神,皆以为眼前立了一方明镜,眼见自我之貌与其女对比,立时自惭形秽,再也比不得。
那女子拢袖而立,肌肤为红衣而衬,愈加莹白胜雪,浑若这白本就是与红衣同生了一色,分不清什么是白,也分不清什么是红了。
她墨发散髫斜挽,未着金器步摇,单只以红色发带系了,随风撩动之间,人几若一抹流襟欲飞,惹得有人失神站起,伸手去捞了一把,为身旁之人扯回来,才尴尬失笑地坐了回去。
众人对比惊心之后,再见其颜,便是再也说不出如何话来了,好在她先开了口。
“无相大师,非流洇不敬,您放眼一观,流洇是相,还是无相。”
无相大师自然明白师流洇指的是在场为她一相吸引心神的众生之相,敛眉低叹,“施主问饿鬼,问众生,问菩提,心中已有相。”
“那大师,会饿鬼,会众生,会菩提,会的是什么?”
“会有相。”
无相大师应得很干脆,师流洇似是心中早有定量,抿唇浅道,“佛家有言,无既有,有既无,大师一会有相,岂非是无相,那他们,见的是什么?”
“受想行识而见。”
“受想行识?”
“是。”
“受想行识是为何?”
“是我。”
“是我,对么?”
无相一蹙眉,盯着师流洇似笑非笑的颜,端正道,“施主既有慧根,自会菩提。”
“既是我自会,要你佛家,何用?”
“以引自会。”无相丝毫不让步。
“引么?”
师流洇一顿步,轻踏上前,低道,“世行饿鬼,见女貌娇,心性动之,以不食央女同归;女见鬼饿,叱鬼舍生,非天道为,以自死求鬼食之。此偈一言,流洇以此引之,岂非与佛家有共通之理?佛既尊,我师家班社戏,为何不尊?”
“既是以引,自引向善。”无相道,“此偈此戏,引众生争,自不为尊。”
“为善,何为善?”师流洇淡言轻语。
“众生会菩提,自为善。”
“菩提者,明心见性,何为心,何为性?”
“自心自性,归我。”
“有我者,自性生,自心守。饿鬼以自心生,以自性食行世间,因女貌美而舍自性食,因心舍性,舍我,还是非舍我?女以自心生,以被食而自性行,舍身而保饿鬼性,因性保心,身不保而心不保,舍我,非舍我?”
“众生有别,是因受想行识有别,是以自我自心自性有别,佛以引,向善引其至自心自性,然众生早就尊其自心自性而行,何须佛以引,何须社戏以引?”
师流洇续言,款步轻踏,风卷衣袂,只若莲生红云,妙行而去。
“饿鬼舍非舍,女者舍非舍,皆以守我。守我者,生为受,想而行,六识诸相,皆是自心自性,菩提早在身,何论悲喜苦乐皆无常?生食一斗米,则食一斗米,衣用一尺绢,则用一尺绢,身立一方地,则立一方地。用其度,守其度,知其度,方是自我自心自性会菩提。何须以佛引,何须以戏引?”
师流洇以此辩言,迫近无相,无相已是满脸汗渍,站不稳身子地跌在了地上,仰脸望着师流洇那一张倾城之颜,半响再想不出何言反驳。
“以度衡,以守我,以知足,是为饿鬼之引。饿鬼者,饿而死者,饱而死者,皆因不知其度。以女当食,视其非食,偏其度者,承其饿,养其心。女以其食,见其不食,偏其度者,舍其身,养其性。以此为引,皆是饿鬼与女的自心自性之举,会菩提。”
师流洇言语之间,跟着在无相身前盘踞而坐,正言道,“无相大师,非流洇诡辩惑言,听我一问,佛渡众生,可知其度?”
无相收正身形,合掌潸然,心中纷乱无比,颤抖道,“佛行世间,不迫,不拘,不束,何论有无度?”
“那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此言何论?布相行,施法善,行乞食,捐香火,何以不迫?妙行人前论,清行以言佛,何以不拘?落发戒疤,何以不束?”
师流洇颜色不改,轻音倦然,丝毫无逼迫之意,轻道,“受想行识,自心自性,以我居天地。天地本广,居寺庙以拘,布绢青艳,衣缁衣而束,柴米油盐,剔荤腥而食,此举,与一斗米,一尺绢,一方地,有何区别?佛以度,以渡,本就是自拘自束之举,何来有无度?”
“你,你,就是诡辩!”
无相抖得几乎合不住掌了。
“到底是我流洇在诡辩,还是无相大师本不知渡我?”
师流洇轻然转眸,扫过在场诸人,言底更加倦然无意,“你看他们,皆饿鬼,皆众生,皆菩提,你先时一言,不就是此意么?”
无相心中一空,人跟着镇静下来,迎上师流洇那一双倦然清悯的眸,心中忽地闪过了什么,蓦然重新合掌,对着师流洇一行正礼,叹道,“佛渡众生,有无度。多谢女相点明,无相,不,是我受教。”
无相大礼行过,站起身,径自越过师流洇,向殿外走去。
一时变辄,满场寂静,片刻过后,才有僧众抢言阻拦。
“寺主,要去何处?”
无相停步,低眉盈笑,并未回身,朗声道,“该问我去往何处。”
言罢,再也不管众人在场如何呼停,一步未停地走了出去。
如此变化,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一番辩言,不懂者,根本就未听个明白,懂了的,其实也半懂非懂。
场中的师流洇缓慢站起,众人只觉眼前分明团了一团流云红艳,心中却空茫茫的。一时跟着师流洇望着无相的背影无言而立,心中便当真也有一个人如同无相一般正往外走,根本不知去向何处。
☆、九叠箱
“流洇之言,懂者,自懂,不懂者,流洇不求。”
师流洇环场一行礼,“今日一会,辩求胜负,眼下一观,胜负不言而喻。流洇以师家班社戏北上,无非是想让人知晓天下之艺,非小风原以全。流洇今日来,不为辩道,不为胜负,不为求命,只想诸位明白,社戏是行,戏文是骨,若是骨头没了,行不将行。以上,是流洇私心之话,接下来,流洇以两出饿鬼女相,拜谢诸位今日临场之情。”
场中寂静,似是还未从无相出走的变化中醒来,师流洇不为求命之言,以及抬上两出饿鬼戏,显然是不想留退路了。
饿鬼戏,原本是单纯的戏文而出,及至后来清流社有了抨击想法,才改变了一二,但都是私会而演,并不为平常人所见。
在场诸人,看过饿鬼戏的不少,可看过改编后的人却是深藏而藏了。
“描面。”
师流洇短促击言之时,一身的轻倦悲悯尽数散去,全然有一种掩不住的凛冽之势迸发出来,一言而下,明见无和那浅黄衣衫的少女同步上前,身后的汉子抬着箱子跟至场中。
少女将箱子左右打开,那箱子似乎也不同寻常,竟不是一面而开,而是左右两扇打开。打开之后,也不下落,而是斜了角度,如同花开一般径直撑着。
那两扇箱门在拉开之时,也已经呈现了不同。
原是随着箱门拉开,便拉开了台阶一样的木格子。两扇门上各呈四阶,每一阶木格数目不同,上层见小而密,下层见大而疏,格子中摆放着各种物件儿,箱子底下,却是衣绢之物。一眼望去,不禁感叹此箱虽小,却是藏珍之地,有眼尖的人,指着那箱子道,“当真是好精巧的九叠箱!”
提及九叠箱,立时有人虎了那说话之人一眼,掐了他的话头,却是为何?
原来九叠箱最早是江家所造,起初还没有九叠那么多,后来为诸般工匠技艺改造,各有所变,才渐渐有了九叠之数,盛物分物也就更方便了一些。
于此一提,怎会不念及被车裂的江流?
车裂之地,就在武帝垣祯坠城的北城门下,当时惨况,上有国帝之死,下有名匠车裂之景,如何不让人唏嘘。
更重要的是,郑有盈借此集权,诛杀不下万人,十来年的风云变化,纵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