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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鱼摇摇头,“阿市,我既然出了宫,身份所在,日后便不能在你身边多言,那日一言,你定要记着。李林道那边的人,历经朝堂多年,所思所虑,必然以衡为准,纵有偏颇,一是难以让人看出,二来,也必定有正当理由。但凡有理由之事,你切记多挖一挖后面的东西。而你自己的人,切莫太过放肆,至于垣祯那边,如果不是我,我也定会想法子把后面的人牵扯进去的更深一些。”
垣市不解,迟疑道,“你是…要帮祯哥哥?”
“他是你父皇的孩子,少年意气,不免不择手段了一些,你父皇嘱咐过我,我定然要尽心尽力。”晏子鱼冷了冷眼,“何况,本意不在垣祯,你也明白。”
“我懂了。”垣市点头,“那你,一定要小心。”
晏子鱼深深看了一眼垣市,轻道,“阿市,我跳出一隅,本该觉得轻松欢喜,可与你分别,我反而难过甚深。但你我自少年时彼此有见,所知所见,俱都过少,不妨彼此各见,若还能秉持前心,与你我,也是一件幸事。故而,此刻一别,勿要太过难过,乱了本心,如何?”
垣市凝视渐沉,许久才道,“鱼游江海,我不该缚你。但晏子鱼,你一定要回来,否则……”
“嗯?”晏子鱼望着垣市一转凛冽的眸,心下喜然。
垣市一扑晏子鱼,紧紧抱住她,咬牙贴在耳际,狠道,“我杀了你!”
晏子鱼料想垣市会有狠话,却未曾料想如此之狠,不过并不失正理,搂紧垣市浅叹,“不以用,杀之也当然,惟愿杀之,能有人伴你左右,佐你长安,子鱼也安。”
垣市气恼,张口咬了晏子鱼的耳朵,气道,“你当真太过舍得!不过父皇说的对!我若不能系你在我身边,那是我垣市无用,最当杀的,莫过于我自己!”
晏子鱼一乐,笑道,“好阿市,切莫想的太多,我晏子鱼,总会回来的,只盼阿市你身旁,未有他人。”
垣市轻轻哼了一声,退开距离,歪着小脑袋看着晏子鱼,渐渐恢复了惯常的淡然,叹道,“子鱼,你跳出宫墙,乐得眼见四海,快活畅然,当真幸事。”
“你也想么?”晏子鱼了然通透,理了理垣市的衣襟,俏然道,“也不是没有机会。”
“怎么讲?”垣市来了兴致。
晏子鱼压了压垣市的襟口,“你既然想,我总会为你博一点儿机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劫贡之案,你是学东西,而非见结果,切勿急躁,多听几句李林道的话,你父皇,总不能事事都护着你,明白么?”
垣市点头,“你说的,我都听。”
晏子鱼退开了距离,抿唇道,“阿市,回去吧。”
垣市也知再不能耽搁,她与晏子鱼并未有何所系,前来料理晏闻山后世,也是打着元帝抚恤名臣之由,前三日,是日日皆来,昨日,则是专程等着晏子鱼归来,于宫规国制,再不能违抗。纵使万般不舍,也只能深深看了一眼晏子鱼,转身上了车。
晏子鱼目送垣市车架走远,才缓缓往回走,此刻一别,当真不知何日才能见。但与垣市,与她,一切才刚刚开始,日后所行,纵使不缚于宫墙之内,于墙外一隅,却是犹显为重了。
鱼游江海,我不该缚你……
我也不该缚你。
晏子鱼一挽袖,踏上阶台,于身旁一女侍道,“将府内钱粮宗册,全数搬到书房,若有人阻,家法镇之。”
女侍低头应命而去。
晏子鱼回身,望了一眼已不见垣市车架的街头,这才转身进去了。
说是书房,不过是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偏房。晋更朝之后,晏家才被垣容给架到了风原,怕的就是晏闻山留在广陌,一张嘴倒腾了几家相合,谋起事来。
晏府格局不差,前后皆方,三间大院儿,留给晏闻山的三子,打后院扫塌了墙,又别起一院,单独留给晏闻山。
晏闻山妻妾少,死得也早,最后一妾,也是正妻的陪嫁丫头,伺候惯了,即便做了妾,也没什么主子架势,常年被人欺负,加之早年劳累,身子骨早早没了形,但精神气还不错。
原本姓元,后来避讳垣氏,方添了一旁,改做阮氏。她今年五十九,晏闻山一死,明面上看不出个什么,实则里脊背硬了一硬,这几日躲在晏闻山的院子,也颇有几分难以请动的姿态。
但她年事在此,子康子叔又小,若为她主内,少不得给娇惯了。
晏子鱼进了晏几声先前的书房,雨后天阴,屋内潮气湿重,她勉强坐了一阵,而后卷着宗册在屋里边走边看。
晏家长子一房,仅余母亲宋氏,但宋氏向来刻薄,当初晏子三房里面,就数她不大被待见,连晏闻山对她也有微词。
晏几明是她二叔,心性敦厚,也只娶了一房妻,曾经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晏闻山给他纳妾,与二婶陈氏感情甚好,有一子一女。子子文,已死,尚有一女,未名,小名耳,比晏子鱼要小上一岁,性子温温糯糯的,时常黏在陈氏身旁,碍于宋氏刻薄,与自己亲近的也少。
晏子鱼并不喜欢脾性太过软弱的人,对晏耳也不大上心,掖庭中看来看去,也仅得下一个长得有几分陈氏模样的印象。陈氏貌美,晏几明与她恩爱,也是自然。
至于三叔晏几闻,本得晏闻山最疼爱,奈何幼时娇惯坏了,脾性骄横,常于小风原厮混,为此还给晏闻山惹了不少事端,气得晏闻山数次扬言要打断他的腿,把他丢到偏南道僚子郡去!
晏家被迁风原时,晏几闻还在风尘之地厮混,被人从暖香榻上拎下,还浑然不知所以。来到风原,不似晏几声与晏几明的小心克己,仍旧放浪形骸,只是苦于钱财无多,才日日挨在院中喝酒。一来二去,也有了几分酒酿的本事,惹得风原城中一些嗜酒之士,常来晏府院外讨酒喝。门自然是不敢进的,进了铁定要被晏闻山骂着出来。
以此端来,晏家一门,除了阮宋陈,就只有十一岁的晏耳,三岁半的晏子康,以及临近三岁的晏子叔,与自己。
余下的,皆是伺候的老嬷嬷和侍女,挨在掖庭几年,也只能一生都固在晏家了。
晏子鱼想了想,既然她来掌家,晏耳也得取名,不过耳之一字不差,取子耳也合适。
至于一同从掖庭中熬过来的旧人,日后也得加些月钱,这样一算,元帝抚恤的一千两银子定然耗不了多久。至于晏闻山归葬,诸臣送来的礼钱七七八八凑起来,也只有千把两,挨过一年虽不成问题,但一年之后呢?她无功名,薄田无顷,纵有每年元帝赐下的五百两,维持晏家,依然是个难题。
算来算去,她的问题,又变成和垣市一般的问题了。
缺钱。
☆、立府(二)
晏子鱼仔细将初步的府制书写了一份,能克检的地方尽量消减,但心头明白,这仅是书制,实际用度起来,定然是会超过这个数的。
她把预期的时间,又缩短了一些,这样一来,容她想办法的时间也就宽裕一些。
放下笔,晏子鱼心头并无轻松,抬眼环顾了一眼简陋的书房,想想幼年时,自己常在院外玩耍,看见父亲的轮廓映在窗上,等得就是父亲出来抱一抱自己。
那时,父亲身边,以及晏家都还有男子,几个院内的管家叔伯与父亲都是交好的,及至一罚,远亲无事,倒是累了几个府内的外姓之人,十三口男丁,除却晏家四人,都是无辜旁人。
对晏闻山,晏子鱼说不上是什么感情,他对晏家有功,也有罪,及至一死,不管是逃避还是保全自己,总归还是给晏家留了一条活路。
到底,不算太自私。
她将府制以镇纸压住摊干,自己往外走去。
旧景沉珂,幼年时那些觉得高大不可及的山景水石,林木檐角,临此刻,方知原来也很渺小,也可以很接近,惶惶然的,尽往她心底里钻。一切事,原本想的简单,实际做起来,浑如茧中抽丝,扯一处,便动了旁处,取其平衡而不伤,实在太难。
应是过了午间,府中肃静,闷沉沉的带来了雨后复热的燥意,庭中尚有水洼,盈盈一滩水,映的,也是雨水洗刷过后的百年明绿。
晏子鱼仰了仰头,立于庭下站了片刻,才往二房走去。
似乎晏闻山的丧礼一过,先前堆砌前堂的拥挤一下子就散了,各归各院,都不再有什么牵系。一路走过,除却尚在打扫的几个熟悉的面孔,也没见到旁人。
径直走近中院,正是晏几明的院子,晏柳是陈氏的陪嫁丫头,年近三十,碍于掖庭之事,未曾出嫁,与陈氏一般,她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