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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走出峡谷时,晏十赶到,听过晏子鱼的安排,佘九钱寻了背风之地,亲自写了一封信,而后郑重交给了晏十。
并往风原方向跪地叩首,再行起时,领了一行百来人的行伍踏上了当年使臣团开辟出的戈壁之路。
驼铃声响,晏十牵马返身,毫不迟疑地奔回了胧月原。
“一封信,琢磨小半个时辰,看来施主心中,事事见重。”无相按着驼峰,人裹在白色僧衣里,只露出了戒疤明显的前额眼睛。
佘九钱侧首望了无相一眼,转回头,虚无的空气袅袅而动,远方之外,草绿稀少,时有风声卷来。偶尔有鹰鸣划过,好似将她们一行都当做了猎物,绕过几圈之后,盘旋着压低了翅膀,为护卫的散士抽了直刀吆喝,嘶着干裂的厉鸣飞走了。
“大师心中无相,何必在意九娘心中何事。”佘九钱不明白无相为何要出关,但自江心逐一走,她也不想多生事端,并未想问。
“我与江施主在藏窟描相,起初曾有一比,比谁先描成。”无相摇头一笑,“岂料我愈描愈快,江施主却愈描愈慢,得到我描成,其不过描了一半,而后停笔问我。”
“问什么?”对江心逐,佘九钱始终抱有了解之心,心绪暗藏,面上则不惊不显。
“问我,成还是不成?是残,还是全?”无相怅然道来,“于此,我方知是中了江施主的圈套。描相者,成为全。我描成一相,其意却不如她半相而全,是快是慢,是残是全,该如何辩解?”
“大师是在劝解九娘不可事事求全么?”佘九钱立时明白过来。
无相笑道,“我只是在说一件事,至于事情到了舍当家心中是如何作相,我却是不知的。劝解不劝解,倒是言重了。”
佘九钱心结颇解,宽解淡道,“大师通透,是九娘失言。此去西行,大师可有所相?”
无相合掌持礼,“相所相,无有相,见者是,听者是,言耳及心者,亦如是。我只是想走得远一些,多看一些,若说要留什么,要有什么,说出来,也不过是说出来而已。但可放肆与风说,与天地说,切不可,与人说。”
“大师,是怕误了世人么?”
佘九钱听过风原寺辩道之言,依她精算之心,多少有其领悟之道,听着无相几乎没什么道理的荒唐之言,自然能够拨开荒唐的皮相,找到其中的真言。
“误是道,正是道,走过的,皆是道。”无相笑抿,“舍当家此行,是道,还是道。”
佘九钱撩眉斜看了无相,摇头轻笑,忽地沉吸一口气,一甩沉蕴拘束,仰颈畅快地高喊了一声,“天行大商,南通北行!”
“南通北行!南通北行!”佘九钱一言高喊,随行的商行伙计跟着喊起来,一声一声,震耳轰鸣之际,又极其引人情绪激昂。
这原是佘九钱走行(hang)的号子,一路出行,因佘九钱情绪见沉,未曾好喊,如今西入半月国,佘九钱得无相开解,终是将江心逐的血气轮廓压在了心底最深处,向着自来的方向奔去了。
佘九钱沉浸在一行粗粝而兴奋的号子里,感觉僵持已久的血脉终于活了过来。
她想,她始终是不会为了江心逐而彻底放下自己。江心逐让她往西走,其心,也是不愿她放下自己。商权之间,总有一日,她可以站在与晏子鱼身前,平眉而视,讨价还价。
一封信,快马急鞭,径直递到了晏子鱼手里。
晏子鱼看过之后,脸上彻底没了血色,人一把推翻了案上所有的折子,犹不能止地推倒了一屋子的摆件,简直是见什么推什么。
垣市赶来时,晏子鱼闭门不见,闷沉静言谁也不准进去。
垣市临朝时三十岁,年后三十二岁,若是不过三十五,那就还有三年时间。晏子鱼不信,一点儿也不信!什么不正阴阳,什么断命之言,她全都不信!
她还有府学,还有玄门偏道,江家能做的事,别人一定能做到!一定能做到!
晏子鱼思定清楚,推开殿门,才发觉垣市一身青裘的在外立着,眸底尽是克制的担心。
“我去府学,你别来。”晏子鱼不敢看垣市,更不敢碰她,生怕下一秒,便会落下泪来,便也走不了。
“晏子鱼。”垣市轻言而叹,“我说过,你要走,我放你。若你不说,我也不会问你。我知道,你会回来,会解释,对不对?”
“等我。”晏子鱼没有回头,一袭白裘径直出了宫。
晏子鱼先去府学司查了一遍书库,将主持玄门偏道的复易之唤来,径直问了江家的切命之术到底源何由来。
复易之起学医理家,后才偏门入了道学,以丹药之术见称。被问及切命之术,只道是江家以此势起的圆切推命之法,具体术算却是不知。
晏子鱼无奈,让复易之一定要查出此术的根底来,复易之见晏子鱼极其慎重,不敢怠慢,尽心查去了。至十二月初,垣市安排好辞岁迎新一应礼制,还是不见晏子鱼回宫,寻了一日天气晴好,让人安排着让雉眉山庄了。
府学司的书库早搬往了雉眉山庄,日常理事是在府学司,要书理册之事,却是一应在雉眉山庄完成。
因此,再往雉眉山庄,人来人往的,却是比当时两人住进之时要热闹许多了。
垣市微服而来,只有折春和晏九,以及暗卫十来人陪同。晏九目力及读唇之术厉害,跟在垣市身边,用处不少。
雉眉山庄因江心逐破坏了外围防护,重新植林要等到开春,因此对书册的护卫兵防亦加重了两千人马,远行而来,兵阙重重,倒是防卫严密。
垣市到来,为人认出,虽是未言通报,雉眉山庄的副职司孟长齐还是迎了出来,一阵小跑气喘,衣衫都未整齐,慌忙行礼。
“在何处?”垣市走前问道。
不问姓名,也知是晏师,孟长齐心口还裂着疼,口齿泛苦,“在书库。殿下此去,并不方便。”
“为何?”垣市侧首看了看孟长奇。
孟长奇摇头,苦笑道,“除却轮换抄书成册的人,都被召到书库去验书了,但凡与命相有关者,医理关者,偏道八学者,无论是正册还是野史杂记,全都要整理出来。晏师亲自领阵,已有数日没有合眼。书库人多,都未曾休息,只怕不大好见。”
垣市心底惊然,晏子鱼处事,很少大动人力,且不知节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她至于此?
难道,她知道……
垣市忽然不敢想,一路行至书库外间廊角,望着里面灯火如昼,人来人往忙碌的影子,僵立廊下的并不想进去。
“殿下,外间天寒,若是不进书库,还是去别殿休息吧。”孟长奇见垣市久立不动,出言劝道。
垣市低眉,想了片刻,往进走。
一进书库,便是暖然,因着人多,杂味憋闷,垣市皱皱眉。她一进来,自然有人认出,不必说,不必礼,一路无声地让开了二楼阁道道口。
垣市对诸人笑笑,轻声道,“你们一切如旧,不必拘礼。”
诸人对垣市自来的平和行举习惯,无声应下,径自忙着挑选书册,编制目录。
垣市让折春褪下大麾,自己提着衣衫往上走。
书库选择的是当初垣市带着江心逐登上那一座箭楼,改建之后,外防折镜犹在,内里却是多加了一层防护墙,再立书橱。
现下书还不多,不过占了三层,府学司整理来的,每月都在往过送,再过年余,晏子鱼算着还要新添置地方才行。
楼梯发出轻哑的响动,垣市转了小半圈,才到了二楼。领圈环绕的书橱一列一列递进,垣市小心找了片刻,才看到跟在晏子鱼身后的晏十一已经抱了一小叠高的书,还在随晏子鱼慢慢捡着书橱里的书。
晏子鱼无声无息,选一本书,则会细心翻上许久,久站不累的毫无疲相。
“十一,这本你记着。”晏子鱼将手中书册放在晏十一的书山上,径自往下走。
“是。”晏十一冷清应下。
垣市蹙了眉,晏子鱼丝毫不见疲态,可话底,却是轻哑见干,许久不曾休息的内燥之症,已是如此明显。
她压低步声方踏出一步,那边晏十一已经凛冽转眸地看了过来。
垣市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小心地走上前,与晏十一换了个位置。晏子鱼一心埋在书册里面,浑然没有发觉换了人。连着换了三橱地方,才选定了一本书,不回头地递了过来。
“巫女传?”垣市看了看晏子鱼手中的书册,饶有兴致地读了出来,“子鱼你自来不信这些,如何连这越地戏文也看上了?”
晏子鱼僵住,未回头,半响并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