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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开半合的朱唇,像一枚熟透的果实,诱人的悬在枝头。明眸渲染着醉意,不经意的顾盼流转,生出几分别样妩媚,轻而易举的将怀瑜所剩无多的清醒轰得只余灰烬。
笔墨砚台“哗啦啦”散落一地,大门却应声而开。
怀瑜手疾眼快,抓起自己的外袍裹住衣衫凌乱的沉璧,恼火至极,两道杀气凛凛的目光丢过去。
“爷……爷,您没事吧?”小猴子抖抖索索的跪在门外,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使。
“你有事?”
小猴子擦擦汗,讪笑:“小……小的其实没打算进来,只不过被忽然的响声吓了一跳,所……所以敲门敲重了些……”
“说重点。”
“万岁爷大驾,召太子殿下速去行宫,务必带上明月郡主。”
怀瑜唇角的笑意瞬间凝固,他慢慢直起身:“他什么时候来的?贤王可有同行?”
“万岁爷来了大约有几日,他只带了周公公一人。”
没想到一切竟然来得这么快,怀瑜呆呆的望着小猴子,半晌说不出话来。正彷徨无措,指尖一动,一只小手握住他的。
趁着他俩说话的功夫,沉璧迅速理好了衣衫,一张小脸仍然红扑扑的:“出什么事了?”
怀瑜无言以对,下意识紧握住沉璧的手:“没事,有我在,就不会有事。”
我决不会让你有事,即使脚边已是万丈深渊,至少,这一刻,我还牵着你的手。
这一世,再没有比此时更大的勇气。
这一生,再没有比此刻更深的眷念。
情深不寿
“都起来吧,赐坐。”
沉璧随怀瑜跪在地上,被无形的森冷气场压迫了许久,才听见前方传来语气平淡的赦免。她偷眼看向那个明黄衣袍的中年男子,他也正在“打量”自己,目光虽呆滞,却也不失威严。
“你就是沉璧?”
“是。”沉璧开始明白怀瑜的担忧从何而来,这个居高临下的男人,对自己毫无好感。
元帝的事迹她听说过不少,但她从未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他是个懦弱的男人,他毕竟还没沦为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护佑的唐高宗,相反,作为最后的赢家,之前的种种,可以称之为韬光养晦。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男人,避开敌人的锋芒,沉默着将命运给予的劣势生生扭转。
“听说你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
沉璧看了怀瑜一眼,低声应道:“是。”
“朕还听说,你和韩青墨,名为结义兄妹,实则彼此倾心?”
怀瑜急忙插进话来:“父王容禀……”
“朕问的是她!”那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却透着强大的威慑力。
“回皇上,义兄胸怀天下,无暇顾及儿女之私,‘彼此’两字谈不上。若定要说有,也只是臣女一度执迷。”
“哦,那你想不想要朕成全?”
沉璧心中一咯噔,未及接话,怀瑜已起身一揖:“父王不如先成全儿臣,儿臣对郡主思慕已久,一直寻不着机会求父王允婚……”
“故而你就打着公差的幌子,私自带她出来游山玩水?”
“父王明察,儿臣来长安数十日,并未耽误半点正事。携郡主同行,也因她博学多才,可以做个好帮手,此事贤王也是赞成的。”
“既然你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元帝慢条斯理道:“朕也不多加为难。朕原打算秋后为你举行即位大典,入主长乐宫,理当帝后双栖。郝家女儿离世已近两年,你身为太子,也早该册立正妃了。若兰待你情深义重,是个不错的人选。”
怀瑜微微一颤,却置若罔闻:“儿臣愿早日与郡主共结连理,求父王做主。”
元帝一轮轮的刮着茶沫,头也不抬:“两者只分先后,并无矛盾。朕并没有强迫你放弃她,相反,她若连半点容忍雅量都没有,将来又怎么与你的其他妃嫔共处?你要知道,能在后宫存活下来的女人,倚仗的远不止宠爱。”
神态自若,言语却咄咄逼人。
怀瑜一咬牙:“儿臣并不这么认为,儿臣若只中意一名女子,只要她能为儿臣诞下子嗣,儿臣为何非得广纳后宫?父王当年三千粉黛,到头来,儿臣不也没得到许多兄弟姐妹吗?”
元帝闻言并未动怒,反而哼笑一声:“你以为,女人只是用来生孩子的?后宫虽小,关系的却是整个朝廷,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退一步说,你是不愿委屈她,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你叫她如何坐镇后宫母仪天下?”
“不要再说了。”沉璧拉住还欲争辩的怀瑜,掌心冰凉:“怀瑜,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你……欠她的,要怎么还?”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你难道打算当着外人的面置一国之君于言而无信的地步吗?”
怀瑜握紧她的手,半晌,缓慢咬出几个字:“我定不负你。”
沉璧眼圈一红,用力掐他:“笨。”
他咧咧嘴,算是回答。
“还算是个明理的孩子。”元帝呷了口茶,浑不在意两人私下的小动作,顿了顿,转过头:“周德,他们来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见上茶?”
“是!”老太监躬身退下,不大一会便端来两杯碧盈盈的茶水。一杯给怀瑜,另一杯给了沉璧。
“太湖新进的碧螺春,尝尝。”元帝淡淡的吩咐。
怀瑜端起杯子,忽然愣了愣,似想起什么,脸色霎时惨白,见沉璧的杯沿已移近唇边,他当即劈手夺了过来,一仰头,全倒入自己嘴中。
茶水不烫,显然已泡了有些时候。
温滑的液体顺着喉间流入肺腑,升腾起难以言喻的绝望。他止不住浑身发抖,跌坐在椅子上。
沉璧不明所以的瞪大眼,下一刻,猛然反应过来。
“怀瑜,怀瑜……”她再也顾不上其他,惊慌失措的连声呼唤:“你……你怎么了……”
“砰”的一声闷响,元帝拍案而起。
“朕若要她死,你如何防得了?朕不过以此教训你,真喜欢一个人,就要有足够匹配的能力来保护她。而得到这种能力的唯一方式,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王权离不开忠臣良将的拥戴,更需要制衡——朝堂分庭抗礼,后宫雨露均沾。你距此仅有一步之遥,甘愿放弃么?”
沉璧急忙转身跪下:“皇上息怒,太子一时糊涂,并非真打算弃国家于不顾,但请给他多一些时间思虑……”
元帝冷冰冰的拂袖:“也罢!他如此任性妄为,叫朕怎么放心将社稷交给他!”
怀瑜神色复杂的看着元帝和沉璧,缓缓闭上眼,似不堪重负。
回到京城,怀瑜被软禁东宫闭门思过。
沉璧也没能回去,元帝命人收拾了一处住所,将她安置在宫中,不说明缘由,也不说留住多久。韩青墨数次来接,也只让他与沉璧见了几面,临走前总有妃嫔出面挽留,因为心知肚明是元帝的指派,亦不便横生枝节。韩青墨别无他法,只得暗中叮嘱小猴子留心风吹草动。
好在沉璧随遇而安,她权当没事,成日潜心呆在自己屋里研墨洗笔,练字太过无聊,她将历史上数代帝王的明智之举编成一个个小故事铺陈纸上,其中不乏赋税、安民、养兵、水利、外交等各种治国方略,并归纳提炼,附上自己的见解,标注出适用的环境及必要的变通模式。
积累到一定数量,她称之为明君录》。
消息传到元帝耳中,他有点意外。当周德取来其中一页念给他听时,他不由得对沉璧刮目相看,私下吩咐她屋里的服侍婢女们留意新篇章,并且隔三岔五的打探。后来,偷借变成明借,沉璧稍有倦怠,他还忍不住抱怨,累得周德厚着老脸前去催促。
“呵,那个明神宗又是她杜撰的吧?五代十国也没有明朝啊,这丫头当真会编。不过,‘尊主权,课吏职,行赏罚,一号令’的革新法倒是不错,有利于减轻国库负担。还有这个‘束水归漕’的河道治理法,来年开春,大可以一试……”
“哈哈,魏征这个人有意思,敢于不怕死的直谏。‘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此言深得朕心。”
“此书视角独到,见解精辟,不愧为字字珠玑,往后对怀瑜不无裨益啊!”
日复一日的赞不绝口,元帝对沉璧的态度不觉也缓和了许多。
周德察言观色,一直闷在心里头不敢说的话总算寻着机会提一提了。
“皇上,郡主的才华堪比太子,论模样,也像极了一个人。”
“像谁?怀瑜的眼光应该不会太差。”
周德斟酌了一下:“非但不差,实属上乘。依老奴看,郡主年岁尚嫌不足,假以时日,定然又是一代倾城色。”
“哦?能得到你的赞赏,当真不易。”元帝笑叹:“都说若兰那孩子与曦儿有几分相像,你却不以为然,今日竟用上‘倾城’两字来形容沉璧,倒让朕有些了解怀瑜的死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