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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然摊了摊手,道:“之前咱们谈论董致坤的时候,我就说过,人是会变的啊。纵观景致摩的经历,我感觉有一个很明显的分水岭!”
“分水岭?什么意思?”
“嗯,这个跟地质……风水有关,就是很明显的一条界线。这条界线就是嘉靖十五年九月到十月。在此之前,景致摩一直是我川省同道中的青年翘楚,不仅才干特别卓异,而且为人特别冲和。可是于此之后……”赵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却听崔殿主催促道:“之后又如何?”
赵然略微有些诧异于崔殿主积极扮演捧哏的角色,于是满意的公布了答案:“可是于此之后,却只能说才干卓异,人品冲和了。”
崔殿主怔了怔:“这话怎么讲?”
赵然道:“泯然众人矣!”
思索片刻,崔殿主这才领悟,忍不住就想笑,旁边的林高功和正在记录的许方主却已经笑出声来了。看了看下笔如飞的许方主,他心中忽然生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快意。
赵然续道:“从那之后,景致摩出任潼川府道宫监院,这么重要的位置,如此关键的职司,你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一去四年,他什么都没做成,不仅没做成任何事,而且还拖累了潼川府的布道事务,潼川府的信力排名,真可谓连年下滑啊!”
崔殿主兴致盎然的追问:“这是为何?”
赵然作势看了看屋外,崔殿主拍了拍林高功,示意他去把门关上,然后道:“赵师弟放心,还是那句话,我们是不会随意泄露的!”
于是赵然压低声音道:“嘉靖十五年九月,时任龙安府西真武宫监院的张云兆遇刺身故,这件事情诸位知道不知道?”
林高功举手:“我知道我知道,震动天下的大案啊,听说景殿主当时在西真武宫任都管,此事莫非和他有关?”
赵然指了指林高功:“林师兄果然机敏!”
恭维了林高功几句,赵然道:“你们知道故去的张监院和景致摩什么关系吗?景致摩是张监院从都府带到龙安府的,年纪轻轻能够坐上一府都管之位,也是张监院一手提拔起来的,更是张监院培养的西真武宫下一代监院。我龙安府同道都知晓,二人情若父子,交情极深。自张监院身故后,景致摩性情大变,再不复往日的精明能干了!”
崔殿主问:“你是说,景师兄……”想了想,指着自己的头,问:“出问题了?”
赵然不停摇头:“这可不是我说的啊,我绝没有说过这话,我只是说他性情大变,你们要是胡乱在记录上增添,我可是不认的!”
犹豫片刻,补了一句:“不信有空你们试试,当他面提一提张监院的事,看他什么反应,嘿嘿……”
谈完了景致摩的八卦,崔殿主继续询问:“你不同意景致摩的公推提名,这个可以理解,那为何提名杜腾会?据我所知,川省符合提名条件的高道不下数十位吧?为何不是旁人?赵师弟你之前也说过,杜腾会和你是有芥蒂的。刚才赵师弟你也谈到,说是本也不想的,其中究竟有何不情不愿之处?”
赵然点头:“当日斗胆提名杜腾会,的确是不情不愿,心有不甘,但,我不能违背良心啊!”
“此话何解?”
“三个原因。首先,杜腾会曾经历过三次公推,先后出任过黄州武圣宫监院、武昌青元宫方丈、龙安府西真武宫方丈,资历和经验远胜景致摩。
其次,杜腾会布道能力非是景致摩可比,看看景致摩去了潼川府以后,潼川府的布道事务开展的如何便知道了,就连潼川府前任刘监院都在私下场合当面批评过景致摩,恰巧当时我便在场,亲眼目睹了的。
再次,其实我川省有资格有能力出任天鹤宫监院的人还有几个,但都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前往。比如都府的陆监院,比如渝府的刘监院,比如保宁府的宋监院。因此,我提名杜腾会时便感到,他正恰逢其时,此乃时也、命也!”
好一副公而忘私的模样,崔殿主心下暗自腹诽,一时之间却无法驳斥,场面显得很是尴尬。
林高功在旁边忍不住问:“你说的陆监院、刘监院、宋监院等人,有什么原因不能提名?”
赵然乐了,这个坑还真是有人跳啊,于是面做难色:“这个怕是不好说吧……”
林高功严肃道:“有什么不好说的?刚才不是都跟你谈过了么,有什么说什么!”
赵然无奈的觑了一眼旁边的崔殿主:“崔师兄,那我就说一说?”
崔殿主下意识间感到不妙,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妙,迟疑着点点头:“说吧……”
赵然于是道:“为什么不提名他们几个,诸位可以去问一问典造院的岳典造。”
林高功和许方主不敢说话了,一起目视崔殿主,岳典造是崔殿主的上司,这事还得听崔殿主的意思。
崔殿主心里砰的一跳,忙道:“赵师弟,你这话可不好乱讲。”
赵然摇了摇头:“我这话是不是乱讲,你们随便去问一下玄元观的人,李监院也好、赵都管也罢,恩,还有川西总督周峼,又或者可以去问一问刚才咱们提到的几个监院。说句实话,这在整个川省同道之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崔殿主沉默片刻,干咳了一嗓子,岔开话题:“此事……恩,再说吧……我们继续回到刚才的话题……刚才谈到……谈到……”
林高功连忙接上:“刚才谈到,有传言,说你四下许诺好处,帮助杜腾会拉票……”
赵然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什么传言?谁散布的传言?你让他站出来,与我当面对质!再者,林高功你也说了,这是传言,无凭无据,不屑一驳!我就奇了怪了,咱们道门中人,何时养成了御史言官那套毛病,也学着风闻奏事了?”
忽然被赵然翻脸这么一问,林高功也很不高兴:“举报者的名讳是能随便告诉你的么?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还想事后找人报复?赵方丈,现在是我们在问话,有没有上述情况,你如实回答就好!”
“绝无此事!”
“那你能解释一下,黎州的十二票为何投给了杜腾会吗?”
“林高功,你这个问题是不是问错了人?他们为何选了杜腾会,为何要让我来解释?当然,如果非要我来回答,我或许可以给你一个推测,黎州同道和我一样,认为杜腾会比景致摩更适合主持松藩地区的布道!除了黎州,还有更多的川省同道选择了杜腾会,你去查一查杜腾会的得票数量就知道了,远远超过景致摩,这一次公推的结果表明,公道自在人心!”
“赵方丈,需要我提醒你么?你是不是答允过给黎州的郑监院三千两银子?”林高功忽然就拍了桌子!
第二十八章 慷慨激昂
果然是打听到这件事了,赵然转念一想,有叶云轩出面,这件事情肯定是瞒不过去的——不过也真没必要隐瞒什么。
赵然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沉浸到某种回忆中。崔殿主、林高功和许方主相互对视一眼,眼中都有兴奋之色,从赵然的表现看来,这个问题应当是个突破口!
林高功手指在桌面上叩击着,催促道:“赵方丈,这件事情,我们了解得很清楚,不要抱有任何妄想,是什么你就老老实实交待什么。”
崔殿主微笑道:“赵师弟,主要责任肯定不在你身上,只要你主动积极的配合,我们一定会为你争取最好的结果……”
赵然叹了口气,摇头道:“崔师兄、林高功、许方主,如果你们去过黎州,如果你们真的了解事情的真相,如果你们心中依旧怀有慈悲,就绝对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林高功脸色有些难看:“赵方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事实已经很清楚了,我们还有人证,莫非你想抵赖?”
赵然道:“不,你们一点都不清楚!你们根本不清楚黎州的百姓有多贫穷!你们不清楚那里的百姓一天只能吃一餐饭!你们不清楚那里的孩子连一条裤子都没有!你们不清楚那里的老人为了给孩子省下一顿饭,常常选择自己走到老林子里把自己饿死!这些你们都不清楚!”
说到激动处,赵然站起来,在屋中走来走去,边走边道:“布道不是坐在干净舒适的道院中指手画脚,不是对着公文书信上的文字发号施令,更不能拍一拍脑袋随便想一出是一出!只有下到最基层去,亲眼看一看老百姓们住的是什么屋,吃的是什么饭,穿的是什么衣,你才能真正体会到他们的难处!我们这些十方丛林的布道者,只有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时时刻刻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