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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而言他。殷梨亭看着路遥模样,反到脸也不红了,仿如看到了什么新鲜事物一般,悄悄打量一个人不停说话自问自答的路遥。这一顿饭,除了路遥的第一口鱼,两人吃得都是心不在焉。
饭后,两人会了帐,又都不想回去,于是便就近往孤山上去了。此时的孤山之上草木浓密,流水潺潺,极是清凉舒爽,鸟鸣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还都在琢磨刚才的事情,是以一时之间竟无人说话,直到山路上一个转弯,面前赫然一片空地,空地中草木蔓生的丛中却是一座墓碑,碑侧则是几株梅花。墓碑颇有些年代,映衬着晴翠之色,显得古意盎然。路遥心中微微一动,走上前去细细观看那墓碑上文字,虽然年代破旧岁月侵蚀,但是那上面的字倒也还看得清楚:“林和靖处士之墓”,字迹锋锐内敛中带有三分清逸出尘。一旁的殷梨亭由衷赞道:“好字!”
路遥不懂得书法,但是林和靖其人她却是知道的,此时此地,见到他的坟冢,颇是有些感慨道:“前面苏白二堤人来人往,东坡与乐天身后大大风光,远胜生前。唯有林和靖倒是守着这一方清净天地,生前身后,同样不过是几株梅花相伴。”
殷梨亭道:“东坡与乐天虽然宦海浮沉,但是却也惠及于民,这外面的苏白二堤疏浚湖底淤泥以清水源,开渠通水以防水患,且不提政绩,单说此二事便惠及杭州左近多少百姓。”
路遥微微点头却是叹息:“如此说来,却也有道理。或许东坡与乐天执着与出仕,便是官场无常也不觉得苦,而林和靖独爱山居一人梅妻鹤子,也不会觉得寂寞。人人心中都有自己最想过的生活,很多时候不是外人可以明白的。”说着忽然看向殷梨亭,笑道:“话说六哥,你最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行侠仗义快意江湖?”
殷梨亭听得路遥问他,也是稍稍一愣,片刻思量,道:“若说行侠仗义,大哥二哥自是当得,我却是不敢当的。我家原本是河北一殷实商家,在我三岁那年,被元兵抢掠洗劫,家中亲人尽数蒙难,唯有我被母亲藏在后院水缸之中逃过一劫。那年我才三岁,还不懂得这许多事,待到从缸中出来,家中已被一把火悉数烧为灰烬。有幸的事我流落街头不到两天,便遇到了师父,之后被师父带上武当收为弟子。直到十岁那年,师父派大哥二哥两人一同带我回河北老家探查当年之事,才弄清楚这许多的来龙去脉。原是当时那元兵官吏贪图我家钱财,所以才……自明了这些以后,于我来说,仗义行侠快意江湖并非所愿,若能护得当护之人,便是心愿了。”
路遥没有想到殷梨亭幼年竟也有这一番曲折故事,不禁轻轻拍了拍和她身高一般齐的肩膀,安慰小孩子一般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道:“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六哥,你不要再难过啊……”
殷梨亭见路遥如同摸小动物的毛一般摸着自己的头发,莞尔中带着几分感动,微笑道:“如今想来也没什么难过的。就如小遥你一样,虽然是孤儿,但是因此因缘际会有了顾若长和傅秋燃两个亲密无间的生死之交,我同样因缘际会得师父收入门中,抚养我长大教导我武艺,如父如母,师兄们自小照顾疼宠于我便如亲生兄长,这不是因祸得福么?”言罢他心中一动,自己提起了顾若长,怕她想起来伤心,于是随即岔开话题问道:“倒是路遥你曾提过你想要游历四方悬壶济世,想来如此生活是你所愿?”
谁知听闻这话,路遥同样沉默了下来,时间却要比殷梨亭久的多得多。他见她神色迷离游弋,平日里光芒万千得眸子里此时却如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把她整个人似乎都在渐渐得隔开,离他越来越远。他心中无名一惊,抬手握住了路遥的小臂,唤道:“小遥?小遥?”
这一声唤回了路遥得思绪,见得殷梨亭急切的神情,路遥涩涩一笑,道:“没事,我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说着携着殷梨亭的手坐在了捡了处石台坐下,轻轻的道:“其实我最开始学医的原因和六哥你也差不多。你知道我也是孤儿,父母在一场地动中去世的。六哥可知道地动?”
殷梨亭听闻“地动”二字,微微一震,轻轻点了点头。
路遥续道:“你三岁没了父母,还不懂事。而我遇到地动那年可比你大得多啦。那时我和父母被埋在一片瓦砾之下,期盼着有人能来救我们。我的父母那时都受了重伤,唯有我个子小,只受了点皮外伤。我等了很久,眼看着我父母一点点不行。那时候若是有大夫,或许我父母便能撑过来。但是没有,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次次的昏迷过去,却只能大哭。到最后我娘抱着我,一直告诉我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再也没有醒来。之后很久我才被赶来救援的人一点点挖出来的。我学医,其实是不希望将来有我所在乎的人再那样一点点的死在我面前,至少,我想有能力做些什么,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若说我所愿的生活,其实我羡慕林和靖那样平淡的生活,可是我做不到。遇到事情我若是不做些什么,便总觉得不安心,定然要亲眼看亲手做才得安心。我知道自己遇到事情反应常常容易过头,我一开始还不愿承认,可是后来……可是后来……”路遥说到这里,昔年往事尽数一一现与眼前,情绪忽然强烈了起来,“后来我觉得过头便过头吧,如果能够保护我所爱的人,过头又怎么样呢?可是尽管如此……尽管如此……到头来不过发现那些你最想救得人,常常都救不了!”
殷梨亭只见路遥眼睛里泛着些许红丝,心中一紧,发现她似乎陷入了如泉州那晚的情绪里不能自拔,顾不得路遥话中之意,转到路遥身前,两手搭住路遥双肩,“小遥?没事了,不要想了。那些旧事都过去了,如今你是最好的大夫,从今以后不会在有那样的事了。”
路遥有些混乱的眼睛看向殷梨亭,“不会有?真不会有吗?我刚刚成为大夫的时候,也已为那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可是不行。再后来我经验越来越多,可是还不行……该离去的人还是会离去,谁都挽留不了……”
殷梨亭抚着路遥的头发,柔声道:“不会有的,小遥你想得太多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往后的事情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小遥,四哥说你极是聪慧,非寻常人可及。可你总是爱一个人考虑事情,有时候越是思虑便越易偏颇,越是偏颇便越易置疑。以后你若想不出所以然,不妨说出来。很多话和事情一旦说出来,不用别人点拨,你自己便能平静下来,重新看待过去的事情。”
路遥有些茫然,“说出来?”
殷梨亭微笑的捋了捋她的头发道:“是啊,说出来。我小时候有了不开心,就和师兄们说。一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过不了几天,不开心的事情就都忘记了。有了想不明白的招数,师父便让我把不明白的地方详详细细的说一便,有时候我正一点点说着,自己就忽然想明白啦!师父便会笑而不语。”
路遥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每每不开心便总是会跑去顾若长身边,一股脑的把自己不开心的事情倒出来。顾若长那时便如这般看着她,安静的听着她孩子般的发脾气,而她跳脚生气的时候便会在一旁笑着哄她逗她。曾几何时,这样的场景一去不返,唯有她和傅秋燃二人相对无言,只留默默的相互扶持。
看着眼前静静的正冲自己笑得和暖柔软的殷梨亭,路遥情不自禁的将脸埋进他的怀中,双手抱住他的腰。殷梨亭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背,他不知道路遥是否想起了顾若长才会如此难过,也没有精力在乎,只希望她能感到好受一些,不会如刚才一般陷入那些并不美好的旧事里。一时之间草色烟光的孤山一侧,两个身影相偎在一起,连清脆的鸟鸣都显得温柔下来,微风掠过吹起两人衣角,无声之处,淡淡的情愫缱绻于夏日的湖光山色之中。
路遥感受着殷梨亭的体温,缓慢平稳的呼吸,以及身上淡淡的清新皂香味道,方才混乱激动的思绪一点点的平复下来,感受着自己的呼吸似乎也随着他的呼吸一点点得慢了下来,慢的让人感到心安。良久,她脸仍旧蒙在殷梨亭胸下,闷闷得道:“六哥对不起,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殷梨亭拍着她的头,轻柔出声道:“无论是什么,都不要想了,以后不会再有了。”
路遥抬起头,看着殷梨亭带着温柔笑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