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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如烟眼圈更红了,背转身去抹泪。
林淡无奈地看她一眼,然后放下茶杯,正色道:“衣裳不用绣,您额头这些伤疤倒是可以绣一绣。”
杜皇后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开口,“林姑娘是什么意思?”
“别人都说您额头这些伤疤丑陋,可在我眼里,它们却很别致,只需稍加润色,便是一幅绝美的绣作。杜姨母您若是信得过我,便让我试一试如何?我保证,绣成之后,您会比未曾受伤之前更美!”
林淡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她唯一能抓住的就是现在。所以她的想象力有些贫乏,无法凭空描绘一幅画卷,但与此同时,她却很擅长发现身边的美。在旁人看来是残缺的东西,在她眼里,总能或多或少地抓住一些亮点。若是在白纸上随意洒下一些墨迹,她便能通过这些近似于污点的东西,将之创造为各种各样美的事物。
所谓珍惜眼前、活在当下,对旁人来说不过一句空话,却被她彻彻底底地施行着。
“怎么绣?”杜皇后怔愣的神色渐渐退去,变成了兴味和期待。
“把这些伤疤变成绝艳的花朵如何?彻底抛开过去,活出更美的自己,如何?”林淡一边说一边把杜皇后的伤疤描摹在纸上,然后笔尖染上一些朱砂,将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一笔一笔勾勒成一朵曼珠沙华。它形如烈焰,色如鲜血,美得十分张扬惑人。
杜如烟盯着纸上的鲜花,许久说不出话来。
杜皇后直勾勾地看着林淡,然后缓缓笑开了。她感觉到自己宛若一潭死水的心,正被这位神奇的小姑娘掀起一阵浪涛。原来伤疤可以开出花朵,心碎也可以铸就强悍,恰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好,”杜皇后一字一句道:“那便劳烦林姑娘了。”未曾出嫁之前,她就有大周国第一美人的称号,如今她倒要看看,比当初的自己更美,又会是何等模样。
林淡搓了搓手,内心有点小激动。自从学会刺绣之后,她对美的事物总会特别留意。看见杜皇后的第一眼,她就被她眉心那些错落有致的伤疤迷住了,旁人都说杜皇后毁容了,可她却认为,只需稍加修饰,杜皇后还能更美!而这份美丽,竟然有幸诞生在她手里,只需想一想,她便有些蠢蠢欲动。
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正从一个养家糊口的绣娘,向艺术家的方向转变。
准备好消过毒的银针和染料后,林淡肃容道:“杜姨母,我要开始了。或许会有一点疼,您忍一忍。”
闭眼躺在榻上的杜皇后不以为意地轻笑:“无碍,我不怕疼。”挖心之痛她都忍过来了,还有什么疼痛是她不能忍受的?
未免打扰林淡,杜如烟老早就被赶出去了。
杜皇后需要量体裁衣,杜如松自然不好在房里等待,把妹妹和心上人送入道观便去了后山的凉亭观景。兄妹二人在亭中相遇,表情都有些忧虑。
“淡儿要为姨母纹身?”杜如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完全不知道心上人还有这等技艺。
“是呀,把额头那些伤疤纹成一朵曼珠沙华。”杜如烟捂着胸口,一副心肌梗塞的样子,“哥哥,你经常说淡淡有些彪,我还不觉得,今天总算是发现了。她怎么敢对姨母下针啊!姨母的皮肤又不是绣布,绣坏了可以拆线重来。倘若她没绣好,叫姨母容貌更为不堪,我到底要护着哪一个呀?”
杜如松却轻笑起来:“姨母敢答应,自是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淡儿敢开口,自是胸有成竹、把握万全,你莫要为她们担心。”
“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对淡淡也太有信心了吧?”杜如烟紧张不安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可我就是莫名其妙地相信她。”杜如松看向静室的方向,目光说不出得温柔。
杜如烟趴在桌上哀嚎了两声便安静下来。她真是拿这些人没有办法了,一个个的都那么有主见,胆子还天大!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静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林淡慢慢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幅再普通不过的绣作。杜如松和杜如烟立刻走过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杜姨母在里面,你们进去看看吧。伤口有些渗血,用温开水冲洗并擦干既可,不要食用辛辣的食物,过个两三天也就好了。”
杜如烟急匆匆地跑进内室。这些天她不回去了,就待在道观里照顾姨母。
杜如松在林淡身边站定,柔声道:“谢谢你淡儿。”
林淡摸了摸耳垂,满心的不自在:“无事,你进去看看杜姨母吧。”
“我等姨母穿戴整齐了再进去。”杜如松陪伴林淡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姨母在里面唤人,这才进去,刚绕过屏风就愣住了,眼里全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杜皇后拿着一面铜镜,嗓音里透着轻松与快意:“怎么了?认不出你姨母了?”
“哥哥定是被吓住了!我刚进来的时候吓得差点尖叫。哎呀呀,这位绝世大美人到底是谁呀?莫非是曼珠沙华幻化而成的妖精?”杜如烟搂着杜皇后的脖子撒娇,眼里全是惊艳的神采。
杜皇后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后看向铜镜,低不可闻地呢喃:“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只盛开在黄泉路上。以前的杜皇后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就是从地狱里开出来的恶之花。”
容貌被毁后,哪怕她有心复仇,却已经没有再回去的资本。可现在不同了,若是利用得当,这副容貌将成为她最有利的武器。她与两个孩子所遭受的苦难,必有一日要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看见姨母眼里燃烧的火焰,杜如松竟隐隐感到一些不安,转而看向认真搓洗双手,表情沉静的林淡,却又缓缓笑开了。罢了,不管前方是刀枪剑戟还是鲜花遍布,他总要为这个人去闯一闯。
第105章 绣娘27
最近一年,皇帝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他已经连续生了一个多月的病,白天咳嗽、头晕,晚上则心悸盗汗,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做很多噩梦,醒来后虽然记不得梦里发生了什么,但是那种空洞而又怅然的感觉却会长久停滞在心里。
他的头发花白了很多,英俊的脸庞爬上了岁月的痕迹,面对围绕在身边的儿女、嫔妃,却不知为何,竟有些不耐甚至是厌烦的感觉。他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独处,唯有被他亲手养大的大皇子的来信,才能让他稍微开怀一些。
那个人也在临安府,但在信里,大皇子却未曾提到她一字半句。皇帝把厚厚一沓信件反复查看,一字一句检索,终是一无所获。他原以为年底大皇子就能回来,陪自己好好过个春节,却没料他竟会遇见倭寇来袭,差点葬身海底。
接到战报的时候,皇帝的脑子空白一片,什么都不能想,当他回过神来时,满朝文武已经跪安了,而他竟在不知不觉中写下了亲去临安府的诏书。直到此时,他才徐徐吐出一口气,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如释重负。
半个月后,他在杜家兄妹的陪同下来到道观,静静看着站立在悬崖边,背对自己的那个人。
“你来了。”那人吐出不冷不淡的三个字,呼啸的风从崖底刮上来,把她的话音吹得支零破碎。她并未跪拜,也未上前迎接,只是遥望远方层层叠叠的乌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朕来了。”皇帝张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如此干涩,仿佛用尽了全力才挤出这句话。至如今他还记得,这人临走时那泪光闪烁的双眼,和她额头纵横交错、鲜血淋漓的伤疤。而他们的感情正如那些疤痕,疼痛、深刻,却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快下雨了。”皇帝不知道该与她说些什么,只能胡乱开口。
“是啊,快下雨了。”杜皇后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一行人。
饶是杜如松和杜如烟这些日子早已看惯了眼前这个涅槃重生的姨母,也忍不住愣了愣,更何况是毫无心理准备的皇帝及其心腹。
众侍卫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然后发出接二连三的抽气声。皇帝倒退一步,似乎有些不能承受,紧接着又上前几步,嘶哑地喊道:“凡、凡歌?”
一阵大风裹挟着水汽从崖底吹上来,撩动了杜皇后纯黑色的衣摆。那衣摆映衬着她身后的层层乌云,像浪涛,又像是什么不祥之兆。杜皇后只淡漠地睨皇帝一眼就转过头,继续看向远方。一朵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在她眉心绽放,那般妖娆,那般惑人,可她的眼睛却像深不见底的幽潭,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她瘦了很多,过于宽大的衣袍笼罩在她身上,轻轻飘飞,仿佛与背后那翻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