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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身子匆忙将小小布包藏进袖口,她这才端丽大方地转过身去,果见水井边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
前面那人个子高挑,轻裘胜雪,长长的白披风下摆拂在地上,被寒风吹得微微卷边,
倒像雪地乍起波澜。那人双眸俊朗,锋锐隐现,眉间傲气冷冽似剑,不是霍去病却是谁?
后面那人个子矮小,弯着腰,两手恭恭敬敬地平托着一物,仔细一看,竟是件价值连城的纯黑貂裘。
李雁胸口一暖,忍不住便露出笑容,急匆匆赶过去,走到两步近的距离盈盈下拜,口中娇啼:“雁儿见过去病哥哥!”
霍去病皱着眉头,伸手虚扶一把,嗔怪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帐内等我和你三哥,跑到马场来做什么?”
李雁低着头,眼珠一转,讲出来的话涵义颇深:“正是天冷,我才不放心去病哥哥的爱马,想了又想,总要过来看它一眼才行!”
“哦?你是来看落霜的?”霍去病语声清冷,戏谑道:“我这个马的主人倒是不如你细心了。”
李雁心一跳,慌忙摆手解释:“去病哥哥军务繁忙,哪里顾得上这些繁琐小事?我是个没事做的闲人,也就只能在这些小事上有点用处罢了,还望去病哥哥莫怪我多事!”
白裘少年低头瞧她一眼,慢慢翘起唇角,柔声安慰:“多一个人关心落霜,我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怪责于你?好了,现下马你已看过了,若是放了心,我们这就一同回帐去吧。听说你今日又亲自下厨,我同你三哥可算有口福了!你可不知,那些御厨做出来的东西,全都让人难以下咽!我最念念不忘的,便是你亲手调制的肉羹。”
被他一夸,李雁羞得脖子都红了,应一声后便只是低着头,用手指绕着锦袍上的衣带不说话。
天色渐晚,北风刮得愈发猛烈,李雁身娇肉贵,禁不得这样的风寒,身上一哆嗦便打了个喷嚏。
太监常融极有眼色,忙将手中所捧的貂裘华袍举高,讲起话来字字清晰:“李姑娘,山中阴冷风大,侍中大人怕你受不得寒气,特意选了件最厚实暖和的披风带来给你。”
李雁咬咬唇,双眸潋滟:“多谢去病哥哥想得周到。”说着便伸手去接裘衣。
霍去病也同时伸手,抢先一步,从常融手里挑起华袍,转到李雁身后,便要给她披上围拢。
李雁受宠若惊,禁不住躲了一躲,娇喘惊叫:“去病哥哥,我怎敢……”
谁知她这一躲,肩膀正撞在霍去病下沉的手腕上,两人这一较劲,兼之裘皮又滑不可当,好好的一件华袍美衣便倏然滑出霍去病的手指,掉落在地上。
李雁始料未及,尴尬不已,匆忙垂首道歉。
霍去病却不以为意,一摆手阻住常融捡衣,口中轻吐:“回帐!”
李雁为
他心疼怜惜:“去病哥哥,那裘衣……”
霍侍中负手而立,一昂首,轻描淡写道:“都脏了,还能要么?”
说毕,一展轻裘披风,将李雁单薄的身躯笼在白裘之下,挟着她并肩而行。
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过,李姑娘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脸颊滚烫,立时觉得腊月寒冬变成了炎热酷暑,迷迷糊糊中也忘了与容笑道别,便任由别人将她带离了马场。
三个人的身形渐渐消失在晦暗的光线中,六行鞋印还半明半灭地镌刻在雪地上。
容笑自草棚内慢慢转出身来,紧紧盯着其中两行印记发呆。
两年未见,他个子高了许多,鞋码也大了,隔着草棚,她都能感到那个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凌厉之气。
他再不是从前那个会和人打架打成猪头的红衣少年了。
夜色渐沉,鹅毛大雪只是下个不停,一眨眼的功夫,肩膀上就积了厚厚一层。
那袭重裘无辜地躺在雪地里,被淹没得只剩几缕黑色,好似谁人误勾在宣纸上的画痕。
容笑想了想,将那披风捡了起来,拍落残雪,搭在木栏上。
天气冷得干洌,呼吸刚刚喷出鼻尖就被冻上。
又干了一会儿活,身子才暖了些,眼睫上的冰霜也终于化了开来。
听着北风呼啸,似乎这雪还有一夜可下,怕马儿受寒,容笑用叉子攒起白日清理的马粪,费了半天劲,在马厩四周生起了大大小小几个火堆。眼见着马粪不够用,她顺手便将那袭价值连城的重裘给扔进了火里。
扔的时候,连眼都不眨。
裘皮在明亮的火焰中无声翻卷,略略发黑的浓烟越腾越高,升到棚顶处便被寒风给吹斜了。
马粪燃烧起来臭味还是很浓,容笑坐在长长的食槽边上暗想:“今夜雪大风寒,天离怕是不会来了。夏侯老妖好几日不见踪影,想必不会在今夜出现。既然如此,索性今天便偷个懒,不去练功,睡个好觉。”
那匹大宛良驹跪伏在她身后,偶尔眨动浓密的长睫,任由她轻轻地拍着头。
黑夜漫漫,一人一马,被暖洋洋的火光烤得慵懒至极,倚靠着彼此,打算就这样沉沉睡去。
双眼刚黏在一起,突听数人自上坡处急速奔跑而来。
睁开眼睛还没分辨出来人是谁,却听其中一人怒极暴喝:“大胆贱奴,你可知罪?”
☆、064弯弓辞月破天骄:审问
第六十四章审问
“大胆贱奴;你可知罪?”
一声厉喝夹着雪花和水珠子砸在脸上。
容笑用手指点点下巴,眨眨眼。
这个满嘴狂喷吐沫星子的人,她认识。
宦官常融身边的小跟班,长得也算清秀,只是入宫前跟人打架,被鞋底子踹飞了一颗虎牙;是以说起话来总是喷泉四溅激情勃发,特别激动的时候还会口吃。无巧不巧的;跟淮南胖子苏非还是本家,名唤苏文。
此时;喷泉披着一件厚实的大氅御雪,率着一众未央宫内侍及太乙兵员将马厩团团围住,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肃穆状。
容马夫不由得紧张起来;仔细想想,莫非是白天往别人嘴里丢马粪的事情被告发了?
除了这件事,最近不可能闯别的祸。
两年了,除去夜半练功偷跑,她连这马场都不曾正式走出去过。
好比用膳吧,有人给送过来,她便吃;像今夜这般,天气不好,无人给送,她便饿着。
就这样循规蹈矩沉默不言,还能被人揪住什么小辫子?
未等她想得透彻,马圈里早跳进来几个身手矫健的太乙兵,顺手扯根拴马的粗绳,不由分说便把她五花大绑给结成了个粽子。
喷泉一脸坚毅地招招手,容粽子便被人推搡到围栏外的雪地上。
朔风如刀,四面八方有数杆长戟破空而至!
她暗暗冷笑,听风辨位,装作脚步踉跄接连几闪躲过袭击。心眼一坏,又瞅个虚空一脚踢了出去,鞋尖挑得某兵士的长戟失了准头,噗一声捅在喷泉的菊花上!
嫣红点点,如花四溅,落在皑皑白雪上格外抢眼。
贱奴容笑暗暗点头。
嗯,很好,正中菊心。
这下大家都满意了吧。
小太监苏文百密一疏,临行前未料到今夜竟会遭此毒手,自然也就没有施用宫廷御制的润滑油。噗嗤一声,异物入体,苏喷泉捱不住痛叫惨呼,嗷嗷乱跳,嘴巴里随即喷出水幕连绵。
站在他身周的众位兵士只怕殃及池鱼,将自己喷湿,自然是慌忙退避,再也顾不上向贱奴袭击。
苏文叫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捂住痛楚难当的臀部,怒目圆睁,嘴巴一歪,立刻便想命人直接将容笑杖毙!
没等他来得及下令,上坡处突然有个黑影飞跑下来,边跑边嚷:“四(侍)中大人要面审马夫。大胆苏文,你还敢磨蹭?”
容笑心头一暖
。
来人正是天离。
天离跑到容笑身前站定,气喘吁吁地抹把额上冒出来的汗,瞪着喷泉大声叱责:“还不走?”
苏文恨恨地瞥了容马夫一眼,却到底不敢得罪霍侍中亲自指挥的兵士,这才愤愤然下令:“押贱贱贱奴回帐!”
有两个心腹内侍应声“喏”,欲凑到容笑身边。
天离脸孔板起,伸双臂一拨便将两个小小太监推远,然后自己扶着容笑被绑缚住的手臂慢慢前行。
爬坡之时,容马夫颇有些心酸难捱。
当初在玉门,她曾被匈奴人用绳索捆住,像牲口似的被牵出家园,后来被个汉家少年所救。
今夜在太乙,她却被汉人用绳索捆住,仍是像牲口似的被牵出住所,但这次帮她的,却是个匈奴少年。
由此可见,她这辈子的命就是活到老,被捆到老。
这可真是——
问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