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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堂未答,伸手在静嘉鼻尖儿上刮,“丫头,你这么聪明,该猜得到哥哥的意思。按计划,恐怕不消多日,你的王爷便会回来了。我会比他来得迟一点,你别见了王爷,就把大哥给忘了。”
言至此,静嘉心中说不出的安定。
原来,民间所传的流民军“如有神助”是真的。她的救世主,终于要回来了。而哥哥是他的人,哥哥愿意帮他。
“王爷布局巧妙,他一直说我傻,我是参不透了。”静嘉摇头笑笑,眼神里说不出的蜜意柔情,“但不论如何,他既然敢于做,必定是胸有成竹了。哥哥放心罢,我等你们回来。”
敦堂来同妹妹交代这些,本是想开解妹妹心结,让她早些知道自己是按计行事,不至于太过担心。而她朝思暮想的人,也很快就要回来。她只管想寻常人家的新妇子一样,安心待嫁就好。
但敦堂没想到,被熨帖的那个人竟是自己。
妹妹温柔娴雅的笑意挂在嘴边,“等你们回来”。
多好,这是他的血脉至亲,他一生最在乎的人。
重逢
不等敦堂赶至青州,青州流民之军却突然惨遭屠杀,领将之人乃是皇后章氏的母家哥哥,他领军所止之处,无不血流成河。莫说叛军,连无辜百姓都深受其累。
这个消息没等传到岳以承的桌案上,就已先传到了天下百姓耳中。岳以承拍案大怒,然而,很快便又有第二份奏报跟来。
滇王岳以睦挥兵北上,起兵之名则为——清君侧。
短短十日,大魏风云莫测,明暗倒转,局势大变。滇王之兵没有取最快捷的一条入京之路,而是先折向青州,安抚百姓流民。一时间,滇王之名大盛,或贤或能,各有说法。
京郊,白虎山下。
岳以睦悠闲地在棋局上落子,笑吟吟地望了眼与他博弈之人,“敦堂,你落子不能这么急,要慎重些。”
敦堂应了个是,却丝毫不改。“臣不是毓慎,比不得慎贤弟的稳重敏思,王爷见谅。”
岳以睦摇头,“无妨,你们各有各的厉害地方,只是太过鲁莽,于人于己,都无利处。”
“臣受教了。”敦堂嘴上答应,手里仍是极快落子,面含笑意,“再要三天,王爷就可以在京中露面了,臣的死讯也该传出来了。”
岳以睦执子思索,听得敦堂这样一句,却是悻悻将棋子丢回了檀木棋盒之中,“听说你死了,静嘉不知道该多难受。本王还是得快刀斩乱麻,不能同岳以承多做纠缠。”
敦堂本想告诉岳以睦,自己已经将实情告诉了静嘉,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快些也好,免得妹妹久等。
但岳以睦的快,俨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二月廿四,平叛大军全军覆没,章将军、倪将军以身而殉。滇王之军,直入邺京。
大魏宫毫无防守一般,任由岳以睦长驱直入。
他当初离京,孤身而逃,不过是为了将亲信旧部尽数留在邺京,继续安插在岳以承的身边。既是耳目,更是伏笔。
如今顺利归京,便是多亏当初隐忍的狼狈。
一个人吃尽所有的苦,才能享别人享不到的福。
乾清宫,岳以睦以剑指地,神色淡漠。
“大哥,你禅位吧,我不会杀你。”
两月未满的乾淳元年,以最快的速度改元熙安,乾淳帝下诏罪己,禅位于二弟以睦。
避讳帝字,岳以承改名“以”为“无”。无承,无所继承,也一事无成。
新帝在二月最后一日,又用最仓促的典礼登基称帝。他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祭过天地祖宗,岳以睦立在乾清宫,成王败寇,宣布他大哥的结局。
封襄王,与其妃嫔子嗣永世居于端本宫,无诏不得离宫。
原先的太后莫氏,称为东宫太后,太妃木氏则尊为西宫太后。
岳以睦要他在自己眼下,看着自己的盛世昌平,看着自己拥有江山美人,无一而缺。
圣旨颁下,岳以睦忍不住一笑,“走吧,陪朕去倪府,看看朕的小皇后。”
二月将尽,三月未至。修懿园里,仍是二人初次相遇的那棵大树下。
静嘉和敦礼坐在石桌前,一个背书,一个绣花,静嘉偶尔打趣弟弟几句,换来小儿不甚服气的顶嘴,不过须臾,两人又咯咯笑作一团。
她发间还别着白花,是因哥哥的丧期未过。
然而清秀的面庞上尚有几分云淡风轻的笑容。
“静嘉。”岳以睦脱口唤道,这一声却像隔了一辈子那么长。
静嘉笑着回首,好似早猜到他回来,满面欢喜,连一双眼都笑得弯了。岳以睦身影颀长,阳光从他身后射来,落在地上一条长长的影子。连静嘉都落入这影子中,也落到他眼底。
费心算计、奔波劳命……岳以睦只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在这一刻,被抚平。
“王爷回来啦?”静嘉眉梢轻扬,仿佛不知今日就是对方的登基大典,带着打趣,仍然用旧称唤他。
岳以睦也不以为忤,几步走上前,嗔笑轻骂:“傻姑娘。”
他站着,伸臂将她拥入怀中,早春的风将静嘉的脸拂得微凉,岳以睦用掌心贴住她,本想温暖她的冷,手指间却突然有了些湿濡。
岳以睦轻轻地叹,“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
敦礼在旁边早看得怔了,这时方反应过来,起身行礼,“皇上圣安。”
岳以睦仍是搂着静嘉,并不放开,“起来吧,你是敦礼?”
敦礼人小鬼大,见岳以睦与姐姐亲昵,也不害怕,利索地起身,点头应是。岳以睦颔首,“别叫皇上啦,该改口叫姐夫了。让我和你姐姐单独呆一会儿可好?”
“好!”敦礼笑着答应,一溜烟儿就跑没了影。
而直至此时,静嘉仍然没有脱开岳以睦的怀抱。
她不动,岳以睦也不动,两人相依相偎,一言不发,把相思化作整个园子的宁静。
岳以睦渐渐收紧双臂,近乎于庆幸地感慨,大概这就是妻子的意义,抚平他的劳累与紧张,索取他的力量当作依靠……岳以睦抚着静嘉的发,良久方开口:“傻姑娘,哭够没有?”
他在云南的时候,幻想过千百次两人的重逢。
他曾想用最盛大的仪式迎她入宫,让她接受万民的朝贺,与他一样在九阶之上,俯瞰众生。她该是惊喜的、欣慰的。
但到了最后,他只想快一点,快一点见到她,抱住她,甚至……亲吻她。
岳以睦伸手扳着静嘉的脸,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拉开。她面上泪痕清淡,仿佛只流了两行泪便已平静下来。却不知……自己不在的时候,她自己又流过多少泪?
他俯下身,将嘴唇贴在她眼下印着泪迹的地方,温柔一吻,“我以后,都不会再让你哭了。”
岳以睦柔情蜜意,静嘉却没脱离理智。她伸手在岳以睦衣服上抚了抚,是要将她适才贴过的地方整平,“怎么这么快就有时间来找我啦?我以为要再等好几日。”
她语调轻快,适才的眼泪和酸涩都好像是岳以睦自己的错觉。而静嘉是真的轻松下来……岳以睦之于她,安定的力量远大过怦动。
“本是该让你等着的。”岳以睦故意拿乔,只是嘴边也克制不住笑意,伸手拉住静嘉,在适才敦礼坐过的位置坐下,“但我等不及了。”
静嘉与他十指相握,其实在二人分别之前,远没有这样的亲昵。反倒是时空距离,将这两人拉得跟更近了。“唔,也好,早些看到你,我心里踏实……你没杀你哥哥?”
岳以睦握着静嘉又软又柔的小手,忍不住包成一个拳头,将静嘉的手拢住,“他敢觊觎你,本是该杀,不过……我想让他看着咱们两个人在一起。”
他这么说,其实是欺哄静嘉之词。岳以睦何尝不想斩草除根?但若杀了岳以承,他对朝堂没法交代。自己以清君侧之名造反,逼长兄下诏退位,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下杀手。否则,端倪一露,他自己的皇位也坐不稳了。
岳以睦可没忘,他大哥还有三个儿子虎视眈眈地等着呢。
静嘉不傻,原是听出了岳以睦话里的几分敷衍。只是她听岳以睦忽然提及岳以承与自己之间的事情,挑眉问道:“哥哥告诉你的?”
“自然是他,你不问,我险些忘记正事……”岳以睦一顿,伸手摘掉了静嘉发髻上的白花,“你哥哥没死,不必替他戴了。我让他替我去滇南办趟事,过几日就能回来。”
静嘉见岳以睦摘下花,也不拦着,只伸手覆在岳以睦手背上,“我知道,哥哥同我早说过。我……”
她话还没说完,岳以睦却脸色突变,急问道:“他跟你说过?什么时候说的?在哪说的?”
静嘉一愣,讷讷而答:“他去青州之前,在‘明月引’,彼时就我两人,雪桂绿玉也叫我打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