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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太医惊惧之下,细细思量,一面谨慎地开了药方,一面斟酌该如何向岳以承回禀。眼下情势,他既不能放任静嘉病情不顾,又不敢轻易将静嘉交到旁人手中诊治。左右权衡,竟是如何都得不到两全之法。
正犹豫间,龙辇已是到了延褀宫。胡太医忙断下思绪,撂笔迎了出去。
岳以承面有不豫,提步便向寝殿中去,见胡太医垂手立在一侧,他少不得问:“怎么回事?睡了一天一夜还不醒来?”
胡太医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在岳以承跟前,“皇上……二小姐怕是……不好了。”
“你说什么?!”岳以承当即刹住了脚步,素日里面对朝臣温润如玉的一张面孔,竟霎时里变得黑如阎罗。
胡太医心中并无畏惧,他留在宫中,奉的即是保二小姐无忧之命。眼下兵行险招,虽于自己有害,却至少不会置静嘉于险地。他下定主意,半真半假地开口:“二小姐心有悲恸,重伤未愈,两厢夹击,经脉俱损……臣斗胆,皇上若有什么话,趁早同二小姐说了,免得日后……留有遗憾。”
岳以承闻言,抬脚便踹到了胡太医肩上。他面有不信之色,眉头紧皱,已是动了大怒,“胡说八道!朕不过是带她出宫走了一趟,回来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就经脉俱损了?”
胡太医身上吃痛,却咬牙并未求饶,“臣不敢欺君罔上,二小姐的伤本来不碍事,奈何这一阵气血两虚,身子亏损得厉害,如今臣不知她受了什么刺激,竟隐隐没了求生之欲。心病难医,皇上英明,自该懂得……臣,臣愚笨,已无挽救二小姐之力。”
“一点办法都没有?”岳以承听胡太医说得痛心,一时竟果然被他恳切言辞唬住了。胡太医大喜,却是不动声色地答:“治病简单,但二小姐心中郁气不散,便是药石罔效。臣自然有办法给二小姐灌下药去,可她闭塞经脉,药进了她的身子,也起不到功效啊!”
岳以承往那寝殿中遥遥一望,明烛映照下,螺钿彩漆的拔步床上人影消瘦。岳以承忍不住闭眼回想两人初见景象,几年转眼便过来,昔日莽撞无知的幼女到如今风姿绰约的佳人,他希望她永远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嬉笑怒骂,生动讨巧。
岳以承叹了一声,走到静嘉身边坐下,亲自替她掖了掖被角,“高重保,让人去倪府接绿玉雪桂进宫,再把她二弟接进宫来,就说给皇长子做伴读,安排他住到乾西去。每天早晚过延褀宫与他姐姐一道进膳,午膳同皇长子共进……唔,先这样。”
胡太医在一旁立着,听得岳以承句句吩咐,倒确然是在让步。一方面不再像牢笼一样拘着静嘉,一方面也在抬举倪氏。
岳以承见得静嘉仍然面无殊色地平静躺着,伸手摩挲在她侧脸,半晌方又徐徐道:“静嘉,你若醒了,朕就让人抱赵朗进宫给你做伴……你……别难过了。”
言罢,岳以承重重一叹,起身向外走去,“朕在这她反而不高兴,郁安,这里你盯好了,每日早晚记得去乾清宫回话。胡豫中,你……倘使二小姐有个万一……”
“臣以命抵命。”
若二小姐在王爷事成前先死在了这大魏宫里,他也没颜面去见王爷了。
“你给朕记住了你的话。”
郁安神情略有些兴奋,朝着岳以承福身一礼,便送着皇帝出去了。
胡太医看着榻上的静嘉,略作思忖后将药方上几味猛药改成了温补之物。这般郁结于心的病症,还是要靠病人自己振作。适才面对岳以承,胡太医多有夸大之词,可仔细算来,也并非是虚言。
如今静嘉独自经了这么多的事,又居深宫,不得快活,胸中闷气积压久了对身体只会百害而无一利。下猛药固然可以让她早日醒来,但静嘉身体根基本就不好,唯有徐徐开解,先慢慢散化开她心头郁积之事,再疏通经络,滋补气血,方可恢复常人一般的体魄。
改好药方,胡太医将纸笺递给郁安,郑重嘱咐道:“每两个时辰就要服二小姐用一次,晚上亦然。她睡得沉,不必刻意叫醒,把药喂进去就好,醒还是要等她自己醒来。我还会每日来施针,若有更改,再行告诉你。”
郁安是稳重人,她虽然已经另择高枝,但也清晓静嘉的分量。应承下胡太医的叮咛,她立时挑了得力之人去煎药办事,自己则收拾收拾,悄悄往长阳宫去了。
五日后,静嘉终于缓缓恢复意识,渐渐从冗长的梦境中醒来。
她确然是做了一个极长而真实的梦境,她梦到自己嫁给了毓慎,又梦到岳以睦顺利登基,梦境里一切都是美的,唯有自己一颗心,夹在毓慎和岳以睦之间,两边都没有着落。
好在这毕竟只是一场梦,她回到残忍的现实,这里是幽静的延褀宫,在那张信笺后,岳以睦也依然杳无音讯。
她沉沉出了一口气,虽然残忍,但可以清醒去面对的现实也是珍贵的。
静嘉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但看着帷帐上的兰花绣纹,却也能猜到自己的处境未变,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眼前虽有些晕,却并不似送毓慎走之前那般头痛难抑。静嘉低低唤了声来人,只听殿外一阵响动,促步进来的竟是久违的倪敦礼。
静嘉错愕,甚至忍不住张了口,失声唤道:“阿礼……?”
“二姐姐!”倪敦礼听到姐姐的声音,一瞬便红了眼眶。倪敦礼今年已有五岁,早就在倪府开蒙读了书。他是幼子,又是嫡出,邵氏身边没有旁的孩子,只他一个,自然疼到了骨头里。从小养尊处优,精心教育,如今虽还是顽童年纪,举手投足却也沉稳大气起来。
倪敦礼从小便与静嘉亲密,自静嘉入宫后良久未见,不免常追问母亲二姐姐去了哪里。待皇帝指他去给皇长子做伴读的旨意下来,他便知道自己能与二姐姐重新在一处,饶是父母叮嘱了许多宫中险恶之事,他仍是满心欢喜。
谁知,入了宫,倪敦礼才被告知,二姐姐昏睡不醒,身体不佳,他虽然每日晨晚可以前来探望,却只能见到躺在床上一个面无生气的人。
验药
这一日一早,敦礼照例来延褀宫用早膳,适才看了姐姐,还在床上毫无生气地躺着,谁知他刚出了外间,便听到里面微弱一声“来人”。敦礼欢喜不迭地跑了回来,果不其然,静嘉已经醒了。
“二姐姐!”敦礼又叫了一声静嘉,静嘉忙满面意外地伸开双臂,示意敦礼过来,“你怎么入宫了?”
敦礼自幼聪慧,听静嘉相问,三言两语便说清了事情原委。正说着话,雪桂却是拨了帘儿进来,“二小姐,您可算醒了。”
静嘉抬眼,见是熟悉亲近之人,忍不住眼眶一热,“绿玉呢?”
雪桂许是早得了消息,虽然高兴,却依然稳重。她手里端了托盘,走近了静嘉床畔。“绿玉盯着药呢,奴婢听人回话道小姐醒了,先让人温了粥来,您睡了五日,胃里空,用些白粥垫垫底儿,免得一会儿难受。”
静嘉刚要伸手去接那碗,敦礼却是踮起脚先夺了过来,“母亲说了,要阿礼入宫为姐姐分忧,阿礼喂姐姐喝粥。”
说着,敦礼已是捧实了那碗,又在静嘉床边坐下了。
敦礼一贯沉静听话,在敦堂的儿子彦安衬托下,更显得格外懂事。静嘉看着敦礼长大,与这个弟弟感情好得很,此时他这样说,静嘉也不阻拦,只伸手揉了揉敦礼发顶,张开嘴一勺一勺地任由弟弟喂她喝完了一碗粥。
雪桂接了空碗,笑着称赞道:“二少爷大了,都能喂二小姐喝粥了。”
敦礼不以为然,兀自拉起静嘉的手,担忧地问道:“二姐姐怎么会病了?”
静嘉摇头,一面用眼神示意雪桂领着众人下去,一面敷衍地答:“姐姐没有照顾好自己而已……阿礼,你可知道姐姐睡多久了?”
“雪桂说是五天。”
“唔,怪不得那么饿。”静嘉撇了撇嘴,却想起敦礼说他入宫是与皇长子一同读书,心下警惕,少不得叮嘱,“宫里不比咱们府上,除了雪桂、绿玉两人,旁人说话做事你等闲不要信,便是皇长子,恭敬便够了,不要深交。”
岳以睦已然入京,想来重掌权势也指日可待。这个节骨眼上,岳以承让弟弟入宫,宽解自己是假,用作胁迫自己的人质是真……敦礼还小,虽然聪慧,却心思纯善。静嘉护不住旁人也就罢了,这是自己的嫡亲弟弟,如今被她连累的进到这宫里来,静嘉虽有欢喜,却也不乏负罪之心。
好在敦礼听话,静嘉头一句的嘱咐,在府上倪子温夫妇也曾教训过。后一句敦礼虽不明白,但知晓二姐姐疼他,必不会害他,也痛快应承下来。
静嘉捏了捏他白玉似的小脸儿,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