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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
唐修衡耐心地解释给她听:“当务之急,是平南王府和唐府结亲,此事我有把握,梁湛绝无可乘之机。
“周家此番陷于困局,没一两年缓不过来。明年梁湛会拉拢别的官员,不需阻挠,甚至要帮他增加党羽。
“我们要的结果,不是一个废物端王,而是退离皇室的梁湛——他不犯下大错,焉能置他于死地。”
他说话期间,薇珑一直侧头凝视。
他落笔批示公文的速度很快,语速却温和缓慢;言语间的戾气越来越重,神色却始终平静温和。
反差太大,可这是他的常态。
她钦佩,也心疼。
权谋相关,薇珑比起寻常人,算是敏锐有见地,跟他一比,便是小巫见大巫。
她只是担心一点,“选好与梁湛抗衡的皇子没有?”朝臣与皇子争斗,两败俱伤是最好的结果。对付梁湛,只能是借力打力,绝不可亲自出手。
一点就通,跟她说话最轻松。“还在斟酌。”唐修衡牵了牵唇,“哪个都可以,但哪个都可能反遭梁湛毒手。”
轻视对手是大忌。就算对一个人憎恶到极点,也不能抹杀对方的优势与长处。
梁湛与生俱来的优势是出身,长处是行事阴诡莫测。若只占其一,不足畏惧;两样并存,便可成为任何人的劲敌。
“还须审时度势。”唐修衡承诺道,“你不用管这些,我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薇珑颔首。
唐修衡问她:“我这半日都得空,你呢?”
“是吗?那太好了。”薇珑开心地笑了,“我几时回家都可以。”
“那就好。”唐修衡拿过她手里的墨锭,“不需做这些。到里间看看书,喝杯茶。”
“也好。等你忙完,我们再说话。”
“我尽快。”
薇珑站起身来,摸了摸他的脸颊,又俯身亲了他一下。
“这是变得黏人了,还是对我太放心?”唐修衡抬手拍了拍她的脸,“防人之心不可无。”担心她放松警惕,对别人也如此。
薇珑笑盈盈转身,去往里间,边走边道,“你所知的,大多数只有你我知晓。另外,我对你,真是特别放心。”
“……”这是夸奖还是揶揄?
·
平南王府。
吴槐快步走进莳玉居,恭声道:“端王来了,说有要事求见王爷,小的无法礼送出门。”
黎兆先放下手里的书卷,“那就请他过来。”
“是。”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梁湛走进门来,歉然一笑,拱手行礼,“叨扰王爷了。”
黎兆先起身还礼,指一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说话。”唤人上茶之后,直言问道,“为何事找我这个闲人?”
梁湛笑容温煦,态度恭敬,“是为了郡主而来。不瞒王爷,我对郡主一见倾心。原本不该这般唐突,可是您近日甚是繁忙,怕是没空见牵线搭桥的人,只好自己登门。”黎兆先连他都不见,和他有牵连的人,想都不需想;没牵连的人,才不肯费这种心力。
黎兆先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道:“黎家的女儿,不嫁皇室中人。”
梁湛不动声色,沉吟道:“王爷回绝之前,不用问问郡主的心意么?”
“若不是笃定小女无异议,我又怎会一口回绝?”黎兆先笑笑地睨着梁湛,“端王爷这句话,是何用意?”让有心人听了,少不得往歪处想,“小女与你初见,我在场;翌日你登门,周家大小姐在场,我在府中。”
“失言了,失言了。”梁湛显得很不安地道,“我只是想请您念在我一片痴心的情面上,询问一下郡主的心意。”
“小女尚未及笄,如何能问她这种事?”黎兆先目光转冷,“况且,她的终身大事,定要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也曾提过几次,会亲自为她赐婚。”
态度这般强硬,是打定主意不留转圜的余地。梁湛也不恼,愈发气定神闲,“如此,来年我请求父皇赐婚便是。而且,钟情黎郡主这件事,自今日起,我不会再对外人含糊其辞。”
黎兆先低低地笑起来,“端王爷三思。周家最近引出了不少闲话,你又何必蹚浑水?”周益安钟情薇珑在先,与梁湛明面上来往在后,如果梁湛散播出他也钟情薇珑的消息,那成什么事了?“你年轻气盛,周家世子比你更年轻气盛。惹得他气急败坏,怕是会坏了你的名誉。”
梁湛一笑,“为了郡主,我不会在乎那些小节。”
“小女也会卷入是非。”黎兆先的笑意慢慢收敛,“你执意要闹到彼此损伤颜面的地步?”
梁湛慢条斯理地道:“郡主是真正的美人。为了美人,值得行强取豪夺之事,古来如此。
“时光不会停滞不前,总会证明美人的归处是好是坏。
“周益安只不过是一个国公世子,堵住他的嘴并非难事。寻常官宦之家的子弟,亦如此。”
特别委婉地威胁黎兆先:只要权势压不过他的官家子弟,都别想娶薇珑。
“你尽管放手一试。”语毕,黎兆先端茶送客,“日后不必再来。”
梁湛从容起身,“若我是您,会从长计议,为郡主的前程着想。告辞。”
黎兆先不等他走出门,便吩咐吴槐:“更衣,备车。我要进宫面圣。”
·
唐修衡一面伏案忙碌,一面留心听着里间的动静。
他近年的常态是注意力不集中,手里忙着一件事,想的是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幸好脑子够用,能够兼顾,否则不知道要把自己害死多少次。
有一阵了,室内没了她喝茶、翻书、走动的细微声响。
不会是在美人榻上睡着了吧?
思及此,他立刻放下了笔,起身去往里间。
与她一番说笑,让他忘了香料的事。
阿魏特地请人给他调制的,走到哪儿让人给他带到哪儿。他用着没什么用,对她可不一样。
里间东面是小书房,中间是宴息室,西面是寝室。
唐修衡走进小书房,不由懊恼地拧眉。
薇珑倚着美人榻,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卷书。
但愿不会着凉病倒。
唐修衡匆匆去寝室取来锦被,轻轻拿走她手里的书,继而用锦被把她裹住,打横抱起来,走向寝室。
很短的一段路,却勾起了他的回忆。
这样抱着她的时候,是成婚之后的日子。
起初那段时日,她看起来一切如常,晚间在小暖阁看书,等他回家。
他回家寻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绽放出璀璨的笑容,爱娇地让他抱回寝室;或是已经拥着毯子入睡,由他安置到床上的时候,总会醒来,嫣然一笑。
她离开之后的漫漫光阴,这些回忆,让他撕心裂肺的疼,也让他清醒。
清醒地了解她的点点滴滴,给她的亲朋安排一条长远又安稳的路,惩戒诟病过她、挑衅过她、伤害过她的人。
她不在了,尘世陷入冰冷的永夜,再不能有一丝仁慈。
因她毁灭的人很多。
他是最后一个。
罪有应得。
他何尝不是她那一世的劫难。
他闭了闭眼,阻止自己继续回忆。
进到寝室,他脚步停了停,打量室内。
妆台、小书柜在西北角;南面一张圆几,一把座椅;东北角放着花梨木架子床,烟青色床幔半掩。
窗纱雪白,处处纤尘不染。
还好,醒来不会闹脾气。
他走至床前,小心翼翼地把薇珑放到床上。
薇珑身形微动,蹙一蹙眉,睁开眼睛。
“怎么还是这样?”唐修衡先一步抱怨起来,“稍一惊动就醒。”
极短暂的慌乱之后,薇珑想通了原委,笑,“又不是在家,都不该睡着。”
说完之后,她意识到他的抱怨因何而起,回忆浮上心头。
唐修衡却笑问,“想我没有?”语气一如前世,透着亲昵。
“嗯。”
“久违了。”
她语带伤感,“的确是。”哪种距离,比前世今生、生离死别更远?
他一手按着床沿,一手抚着她的面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薇珑勾住他颈部,“让我长长久久地陪着你。”不要留下他一个,承受孤单。
“好。”
“我说过让你伤心的话,不要记着那些。”她说过,不要他,要不起。
“我只记得,你说过违心的话。”那种时刻的她,让他想起就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