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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茂青虽说现在不比以前; 可官职再小,那也是朝廷的命官。他这种人,早先连被廷杖的准备都做好了; 但绝不曾想过被哪个官员闺秀赏一通板子——被皇帝打;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荣耀;被官员甚至女子打; 便是他这种文人的奇耻大辱。
“石大小姐怎么来了此处?”林茂青敷衍地对她拱一拱手,“是来求唐夫人帮你压下流言蜚语; 还是误会了唐夫人什么事?”
石婉婷意识到他进门,心里恨到了极点; 她收了泪,双眼似要喷出火来,语声却很轻:“是你与人胡说八道的?”
“这话从何而起?”林茂青讽刺地笑了; “我的好友、同窗说话向来都很有分寸,绝不会冤枉你一句。”
“是; 我遇人不淑; 该自认倒霉。”石婉婷缓步走向他; “可我早就说过,与你恩断义绝!”
林茂青两个同窗向前一步,一左一右把人护住; 其中一个嗤笑道:“既然与人恩断义绝,林年兄怎么会大半夜的走着进石府、躺着回到家?他身上的伤,难道是自己磕碰出来的不成?”
“他自己找到石府的!”石婉婷只死死地盯着林茂青,“早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当日我就该活活打死他!”
厉阁老越听脸色越难看,偷眼打量梁湛一眼,见对方已是微微蹙眉,连忙呵斥石婉婷:“石大小姐慎言!说什么之前,总要想想你的兄长!”又分外恼火地看住林茂青,“你是数年寒窗苦读考取了功名的文人,说话更要三思,怎能与一个女子当众置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茂青回望着厉阁老,眼神无一丝怯懦,“厉阁老放心,晚生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情,没什么好斟酌的。”他用下巴点一点石婉婷,“年前,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一味求着我快些娶她过门,可我实在是瞧不上她的品行,当面告诉过她,我宁可终身不娶,也不会娶她这样的一个人。先前对她侧目,是我瞎了眼。”
这些话对于他自己、对于事态,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并非假话。
石婉婷听了,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消消气,都消消气。”厉阁老语气转为和蔼,“你们两个都一样,不要因为一时的不快,结下一生的仇怨。刚一见面就这样可不妥。程阁老、杨阁老、石大人和锦衣卫陆大人稍后也会前来——是侯爷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请四位大人也来旁听。你们听我的,不要心急,喝杯茶,冷静冷静,把事情理清楚,等四位大人帮你们做主。”
哥哥也要前来,这一点让石婉婷完全冷静下来。看唐修衡的意思,说不定会跟哥哥算总账,那么,石家还有没有前程,全在今日。她的事情比起家门,是微末小事。
林茂青听得程阁老要来,立时有些打怵。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好几年,怎么会一点儿情分都没有。更何况,程阁老从不曾亏欠他什么。
对石婉婷,他是已经要被她气疯了,打定了主意跟她犯浑到底,破罐破摔。
可对程阁老,他就不能昧着良心行事了。
对,就像他说过的,政见与人性是两回事,他不能泯灭良知,不能够没有丝毫愧意。
他瞥一眼厉阁老,想到对方的打算,又不免担心地看了唐修衡一眼。
其实他在整件事情当中,只是个跑腿的小卒子:说服几个好友,上奏本弹劾唐修衡,有了几个后生起头,厉阁老手里的一众言官才会闻风而动。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事儿真能提上日程,因为石楠才是关键,他先前并不认为石楠真能被厉阁老牵着鼻子走。
但看清楚石婉婷的品行之后,他已做不到以前的乐观看待。
如果石楠过来之后,当众发难,径自提及弹劾唐修衡的事情,又该怎么办?
到那时,他是不是就要坐视一代名将平白被人污蔑,卷入天大的漩涡之中?
思及此,林茂青深凝了厉阁老一眼,第一次慎重地反思这件事。
先前厉阁老说有几个人私底下找到了他,痛诉唐修衡早年用百姓人头充军功的罪行,他自心底并不怎么相信,但事情又不是他能压下去的。又说事情闹到明面上也没坏处,反正到时候清者自清,闹一阵也就过去了。
而到了如今呢?厉阁老摆明了是有心利用石楠,给出过的借口是只要石楠肯出面,那就说明唐修衡有罪,石楠若是如何都不肯,那弹劾唐修衡的事情便不需再提——对石楠所做一切,只是试探的意思。
一步一步的,林茂青被厉阁老牵着鼻子走到了现在,加上自己也想在这期间于公于私于都谋得好处,已经被绕晕,忘了初衷。
思及此,林茂青望向厉阁老,冷笑一声,“晚生有什么好冷静的?如今算是看不开,也算是将三两件事都看开了。该做的,我正在做;不该做的、搁置的,再不会染指。”
厉阁老拧了眉。林茂青暗指的是什么,他一听就有数了。如果是这样,那他是不是完全能够合情合理地怀疑,林茂青已经被唐修衡收买了?
梁湛亦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唐修衡、林茂青。
阿魏拿着一本书转回来,送到唐修衡手里。书里夹着一些东西,都是厉阁老掌握的石楠的把柄,从厉阁老的密室之中取出来的。
除去行贿厉阁老的字据,还有提携三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到了京卫指挥使司。
官员行差踏错,便会引发一系列的过错。例如行贿:行贿的银子是哪里来的?如果一直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日子,那么日子就算糟心一些,也能忍受。逼着人走捷径逃离的困境,绝大多数是拮据与磕磕绊绊并存。
三万两银子,石楠的近亲远亲拿得出来与否,在当时都不可能借给他们兄妹;石楠的好友都与唐修衡无话不谈;来银子最快的方式,是受贿——厉阁老让他行贿,也一定在同时安排好了给他行贿的人。
谁给石楠行贿,不需关心了,那种人总不可能跳出来承认。
让唐修衡最为光火的是石楠提携的那三个人。
那三个人有一个是厉阁老的表侄,是个纨绔子弟,生平最擅长的是犯浑、偷闲躲懒。但是到了石楠手里,官职照样得了晋升。另外两个情形也是大同小异。
如果说行贿的事情是一念之差,那么这种事又算什么?
京卫指挥使司是京城的命脉之一,石楠竟允许有人在这样的地方浑水摸鱼。
这几日每每想到这些,他就恨不得把石楠扒皮抽筋。
在一刻,手里握着的东西,是他的耻辱。他得去缓一缓,不然一定会失控。
他将手里的书卷起来,起身向外,对黎兆先道:“我去换身衣服。”
黎兆先颔首一笑。
琴书端着为黎兆先准备的茶点进门来。薇珑起身接过,亲自送到父亲手边,随即自然而然地站在一旁,低声说话。
父女两个一问一答,黎兆先做到了心里有数。果然,事情与他预料的相仿。
梁湛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薇珑身上。
他知道,此事最重要的,应该是委婉地点拨厉阁老几句,但是做不到。
他看得出,她过得十分如意,唐修衡对她的保护、呵护之心,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这女子,是他该放下的,亦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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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之后,陆开林到了。洗漱更衣完毕的唐修衡返回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程阁老、杨阁老先后脚来到唐府。
石楠是最后一个到的。
一进门,他一眼就看到了哭得眼睛红肿的石婉婷,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面上什么都没说。
陆开林对黎兆先、梁湛和程阁老一笑,道:“唐侯爷让我过来的目的,是将所见所闻记在心里,几时有人甚至圣上问起,我也能及时回话。”
梁湛不说话。
黎兆先颔首一笑。
程阁老说道:“理当如此。眼前的事,便交给陆大人吧?”语毕,看向唐修衡。
唐修衡颔首。
陆开林先后向薇珑、石婉婷发问,石婉婷虽然吞吞吐吐的,终归是也将事情说清楚了。
陆开林便又对林茂青道:“凡事都要有个原因,你说来听听。”
林茂青将该隐瞒的瞒下,真假混杂地说起原委:“两三个月之前,我与石大小姐结缘,有一段日子,对她倾心,写过书信,送过几样东西给她。后来心意改变,是因为她性情古怪,好端端地就耍大小姐脾气,加上又清楚她贪慕虚荣,惹得与黎王府、唐府传出了闲话——就是厉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