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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蔚索性将瓶子塞到车夫手里,也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容棱在柳蔚之后上车,放下车帘前,瞧那车夫正看着自己,嘴里呐呐的,似乎想说什么。
容棱无意再听,无论是多谢,还是询问,都是浪费时间。
说到底,柳蔚偶行一善,用意不过是觉得那位夫人风骨不错,这才随手一帮,但若是因此沾染上什么甩不掉的包袱,便得不偿失了。
马车缓缓的行驶,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天地间云雾缭绕的泥石小道了。
等到车夫感觉到手里那白玉小瓶,浸得他掌心冰凉时,他才恍然回神,再看眼前,狭长的小道上,哪里还有马车的踪迹。
拿着小瓶,他匆匆跑回二楼,因着行得太快,险些撞到正要下楼的红衣婢女。
婢女有些不虞:“风叔,当心一些。”
“这……这……那个……”车夫指指外面,又指指手里的白玉瓶,口齿不清。
婢女皱眉:“什么这这那那,有话好好说。”
“那个,那个给坊主看诊的公子,就是住坊主隔壁的那个公子,他说昨日给坊主看诊,看出坊主心肺有窒!”
婢女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也是微变:“怎可能,坊主内症之灶乃是老病根了,以前岳公子在时,亦未察觉,他只替夫人诊脉过一次,会瞧出来?”
第924章 柳陌以,死刑犯的日常
“是瞧出来了。”风叔有些焦急,把手里的白玉瓶捏起来,摇晃着道:“他还给了我这个,说是若好生服用,可缓窒症。”
红衣婢女接过那小瓶,直接拔了塞子,放在鼻尖一嗅。
这一嗅,一股草木之香,直穿而来。
她拧了拧眉,还是有些不信。
风叔却道:“咱们不懂这些,给坊主看,坊主懂。”
婢女闻言心里虽还有些排斥,但也不敢妄自做主,到底“嗯”了一声,拿着白玉瓶上楼。
手里的药丸珠圆玲珑,整体泛着浅浅的绿,其香虽不明显,却又透着一股绵延之气。
纪夏秋将这药丸看了许久,久到红姐儿与风叔都要以为坊主睁着眼睛也睡着了时,她才终于将这药丸放下。
脸上,却露出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
“四锦相知丸。”
五个字,自口中浅浅地溢出,语气里带着一种疲惫。
风叔没听过这药丸的名字,但能被赋予名字,证明它的确是味上药。
红姐儿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她滞了会儿,手一下子有些抖,表情有些古怪的问:“可,可是那位,那位权王提过的……四锦相知……”
纪夏秋看她一眼,点头。
红姐儿惯常冷厉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自持的喜悦,随即又是怀疑:“那位权王分明说,此药其中三味原材俱已灭绝,不止青云国境内,便是周边诸国,也遍寻不到,那又怎可能……”
距离坊主武功被废,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在红姐儿知道坊主以前竟也有一身武艺时,坊主就已经是个时常因着心绞痛,头疼,这儿痛,那儿通,而羸弱体虚之人了。
红姐儿曾问过,废体二十多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样的人,可还有救。
所有人都说,没救了,时间太长了,症灶太久了,身子的根已经被磨坏了,好不了了。
那位不速之客权王总爱来找坊主,红姐儿很不喜欢他,可同时,又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件事。
一件她最关心的事。
坊主的身子,是可治的。
长达二十多年的经脉闭塞,常人无法想象的内气之郁,唯一的破症之法,便是疏。
内症不同外症,别说疏通经体,就是寻常的大夫,怕是你不提,他根本诊不出你内脉有疾。
但红姐儿知道,这位权王既然说了可以治,那一定就是可以治的。
那位权王找来了几位老大夫,据说都是当世不出的神医,有两位是太医院退下来的,有一位是在朝任职的三位太医的授业恩师。
来头是一个比一个大,几人都为坊主诊脉过,也回答了,病根可以治,就是缺一味药。
说是缺一味,其实是缺三味,要制那孤本古药籍里惊鸿一瞥提过的“四锦相知丸”绝非简单之事。
这次离开居住州府,红姐儿是不愿意的,因着来之前,坊主身子就开始不适,大略是变天,心绞痛又复发了。
但偏偏那时京都传来消息,说少爷去了京都,于是,红姐儿拦不住了,坊主要亲自前往京都。
来的路上,坊主的心绞痛倒是没太作乱,可因着天气不善,直接染了风寒。
就在方才之前,她还在心里后悔,后悔自己没照料好坊主,也后悔自己不再拦拦,为何同意坊主此番出行。
可现在,她却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早已灭绝的四锦相知丸,原来,竟如此唾手可得?
幸福来的太快,里面又蕴含了太多不可能,让红姐儿也不敢太兴奋,惟怕乐极生悲。
白色的玉瓶里,药丸只有三粒,不多,但格外珍贵。
纪夏秋看着红姐儿与风叔惊喜,却又害怕的眼神,将药瓶放下,却是问:“那位公子,什么年纪?”
红姐儿回忆一下,立刻道:“二十岁左右吧,瞧着很是年轻。”
纪夏秋又问:“长得什么模样?”
“俊逸非常,温文尔雅,才子书生的模样。”红姐儿形容道。
纪夏秋却是笑了,她想到了容煌曾私下与她说过,他说,世间医者,千千万万,他遍寻了青云各地所有能被当地人称为神医的人物为她看诊,却独独漏了一位。
那一位,出自江南曲江府,其传此人,能力非凡,开人肚皮,治人性命,其手段诡谲,偏又神通广大,此人姓柳,当地人称之柳神医。
但更多人,却爱唤他先生。
因着此人真正的职务,并非开设医馆,治人病灶,而是入衙观庭,为人剖尸断案。
权王说,死马当活马医,要不把这位也找来,给她看看?
纪夏秋拒绝了,但却没说拒绝的原因。
权王也没问,但或许,他是知道的,知道她,还没有这个勇气,见自己的女儿。
桌上的白玉瓷瓶结晶透亮,纪夏秋看了许久,眼底,露出了一个浅浅地笑。
缘来缘去,擦肩而过。
指腹摩挲着瓷瓶的边角,她动作轻柔得,就像是在抚摸哪个婴儿的脸庞。
其实,那婴儿的脸庞,身为母亲,也只摸过一次,如今想再回忆一下,却已记不得那感觉了。
……
另一边。
狭窄的牢房里,浑浊的气息灌入鼻腔。
柳陌以已经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日嗅到这味道了,又湿又臭,带着一股子酸馊。
他睁开眼睛,慢慢从干草堆里坐起来,背靠着并不干净的墙面,看着对面牢房里,那独木难支的半残大汉,片刻,又收回目光。
对面的大汉似乎也看到了柳陌以看他,冷漠中带着阴毒的视线一扫而过,复又背过身去,对着墙面睡下。
柳陌以其实是被吵醒的,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对面的牢门开了,住在对面的大汉被带走了,再回来时,那腥臭味就更浓了。
柳陌以知道,这是那人的腿彻底烂了,腐烂的味道,或许,还夹杂着一些其他。
狱卒们惯会用的刑罚,就是那些,在你受伤溃烂的伤口上,放上烙铁,让你疼上加疼,痛不欲生。
很残忍,但又的确有效。
对面牢里住着的是个江洋大盗,强掠豪夺,犯案累累,其行盗十年,杀人上百。
前阵子伏法后,有事主遗留的亲眷特地来青州衙门愤恨地给银子疏通了。
第二日开始,这大汉便每日都要受一个时辰的酷刑,早上半个时辰,晚上半个时辰,也不是要从他嘴里逼问出什么,纯粹就是衙门里的人收人钱财,替人报仇。
下牢快有十日了,柳陌以每日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嗅到的就是这样的死气,从一开始的无法接受,到今日,竟也有些习惯了。
“吃饭了。”狱卒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
接着,一路分饭下来。
到了柳陌以这里时,那饭桶已经下去一半,他的栏杆外被搁下了一个碗,然后有人从桶里舀了一勺混合着汤汁,菜叶,米饭的吃食到碗里。
这就是早饭,吃了这顿,下一顿就是晚上了。
柳陌以伸手,将那碗小心挪进来,盯着那一言难尽的食物,狠狠的闭了闭眼睛,用手抓起一片菜叶子,放进嘴里。
看起来很糟,味道也的确很糟,但或许因着天冷,还没来得及馊。
总比饿着好。
一开始两日,柳陌以是不吃的,但因着会被狱卒拉着到外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