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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出灶间往左,就在娭毑的房间对面有一道狭窄的楼梯可以上二楼,二楼统共只有一个房间,很大,我小时候一直管它叫堂屋。
堂屋是用来专门接待一些疑难杂症患者的,因此里头除了娭毑用来诊断的桌子外,还放着一条卧榻,以及数张凳子。但看上去它们已经有些年头不用了,所有凳子上都蒙着层厚厚的灰,仅有的一扇窗因为长期没有被打开过,上面的蜘蛛网几乎都可以用来当窗帘使。只有桌子仍和我记忆中一样,被擦得干干净净,上面摆着一碗肉和几色水果点心,供着桌子前那座神龛里的金像。
金像是女娲神。
跟常见的那些神像所惯有的端庄不同,它粗糙,并且充满野性。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脸下两只硕大的乳×房,好像两只涨鼓鼓的球占据了她几乎一半的身体,腰部以下是布满了鳞片的蛇尾,粗长蜿蜒,盘旋支撑着她整个躯体。
正如每个孩子必然有件能诱发他们最早性×欲的东西,这尊神像,曾经启蒙了我最初的欲望。
一卷长长的油布包就在这座神龛前躺着。
乍一看,好像一卷地毯,但只要细看,不难发现它表面那层浅浅的起伏,一上一下,正规律而持续地进行着。
这一发现令娭毑有些吃惊地朝我看了一眼,我拍了拍她的手,朝那卷东西走了过去。
到它面前蹲下,用剪刀戳开了绳子和布料,然后将它用力扯了开来。于是里头那张被包裹了很久的脸出现在了我俩眼前,那张蜡黄的、干枯的脸。
那瞬间娭毑嘴里一声闷哼,触电般朝后退了几步,指着他惊叫:“妹坨……活……活尸啊……活尸啊!”
见状我赶紧跑过去扶住她,才使她不至于跌倒在地。她转身一把抓住我的手,脸色苍白瞪大了两眼紧盯住我,急急问:“怎么会的……这个东西……怎么会的?!”
“他就是那个诅咒的源头,娭毑。”
“阴宅的主人?”大口喘着气,娭毑仍没有从最初的震惊里恢复过来,将目光再次转向地上的木乃伊,她嘴里发出阵模糊不清的咕哝。
“是的。”我回答,并且试图将她搀到一旁坐下。
但没成功,虽然她看起来惊恐得像是随时会昏倒,可是很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跟我离开。一边颤抖着念念有词,她一边仔细朝那具木乃伊看着:“他就是你说的那个……第四个人?”
“对。”
“怎么可能,看起来死了很久很久的咯……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既然没办法拖动她,我只能走到一边拖了张凳子过来,按着她坐了下去,随后把我如何得到这木乃伊,以及之后所碰到的事情,挑了一些比较要紧并且可以说的,简单同她讲了一遍。
她沉默着听完,脸色始终很难看。
好几次抬起头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又忍住了,直到我说完才重重叹了口气,略带愠怒地对我道:“妹坨,你什么样的生意不好做,偏偏要去发死人财。”
我没作声,只默默点了支烟递给她,她接过去塞进嘴里用力吸了一口,那一直微微颤抖着的嘴唇这才略微平静了点下来。
“你知不知道那些死人是很可怜的。”再吸了一口,她又道。
我依旧沉默。
“你做这些事情不要以为他们不知道,他们死了,可是很多还是可以看得明明白白,就好象你爸爸当初……”说到这里嘎然而止,她将烟用力塞进嘴里,闷哼了一声。
“娭毑,不是说,人死如灯灭么。”
“人死如灯灭,”她再次闷哼,继而将目光扫向地上的木乃伊:“那你说说,他是怎么回事咯。”
我语塞。无话可说,只能也给自己点了支烟,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你说他好像认得你?”大约抽掉半支烟,听见老人又问我。
我点点头。“他很仇视我。起初,他追杀我,我以为那是一种诈尸后的表现,后来我发觉他思维很清楚,已经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并且按照他说的话,很显然他把我错当成了某个人。”说到这里,略微犹豫了下,我继续道:“他憎恨那个人,恨到随时随地都想杀了她,而糟就糟在,他认为那个人就是我。所以他把我往死里打,并且对我说,这个人是因为我死的,那些人也是因为我而死的……即使后来他明明已经明白我们之间隔着三千多年的时间,可是仍然想置我于死地,完全不给我、也不给他一个弄清楚整件事的机会。所以,我很费解,我真的很费解……”
说到这里,喉咙里有点发涩,我不再说得下去,只连着狠吸了两口烟。而听完我这番话,老人垂下眼帘,似乎在想着什么,一边轻轻拨弄着手腕上那只乌黑透亮的墨玉镯子。
“所以我就把他带来了,娭毑,”片刻后清了清嗓子,我继续道:“我想请你帮我看看他,他死前的记忆,无论多少。因为我想,那可能会对这问题的解答有点帮助。”
她依旧沉默着,抬眼望着我,一边慢慢吸着烟。过来会儿将烟一气吹了出来,她道:
“可我已经很久没做这种事咯。”
“我知道。不是因为万不得已,我也……”
“它真的对你会有帮助么,妹坨。”
“有。如果能找到他仇视我的原因,如果能因此解开他的仇视,我想也许他会肯帮我解除我身上的诅咒。我是说,可能有这么一点儿可能性……”
“既然这样,”将最后一口烟吸进嘴里,老人掐灭了烟头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那就再看一回咯。”
娭毑是个特别的女人,说她特别不仅仅因为她是个巫医,能够医治一些医学上都无法解释的奇怪毛病。还因为她可以让死人开口。
当然让死人开口并不意味着她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然后开口说些什么。不是。而是她可以借助某些特殊的东西,让活人可以通过短短一瞬的时间,从死去那人的脑子里看到一些什么。
有时候是生活里细碎的片段,有时候是死前一瞬所停在脑子里的记忆。她曾经用这方式为警方捕获过一个一级谋杀犯,虽然至今警方仍不肯承认,那次成功的查获是因为她一段令人无法信服的、充满了迷信手段的帮助。
不过他们不肯信,总归是有人相信的。为此很多人找过她,想让她帮自己看到死去亲人的记忆,但她极少同意,甚至对此表示厌恶,尽管她从来不说这是为什么。
在娭毑的示意下,我除掉了木乃伊身上所有的油布,然后将这个全身被铁链捆绑着的男人拖到了靠窗那张竹榻上。
之后我也躺了上去。
榻不宽,躺一个人尚且有些挤,何况是两个人,所以我不得不侧面挤在木乃伊身边,然后抱住他的身体,以免从榻上滚下去。
娭毑说整个过程我同他离得越近越好,所以我就尽可能的离他近一点,近到可以看清楚他那张丑陋的脸上每一根令人恶心的线条,以及感觉到他身体上,那道仍同死人一样冰冷至森然的体温。
这之后,娭毑桌子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
这只盒子小时候我一共见她取出来过两次。一次是在一个上了年纪的警察将一具全身是血的尸体带进这屋子的时候,另一次,这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将这只盒子放在桌子上,忘了把它锁回抽屉。因此我得以将它偷偷打开,并且看到了它里头藏着的东西,并且还触碰了它们,以致后来被娭毑狠狠骂,并且打了一顿。
那盒子里装的是两只小小的瓷瓶子。白净的瓶身,发黑了的红绸布包裹着瓶塞子。
到此,娭毑朝我看了一眼,我将头重新转向面前的木乃伊,不再看她。因为娭毑忌讳别人在她做这种事情的时候看她。
面前的木乃伊依旧熟睡着,我忘了计算上次那针在他身上所产生的药效还能持续多久,不过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将要苏醒的迹象,所以我也就打消了让小默罕默德过来再补一针的念头。
第一次以这样近的距离那么仔细地观察他,我发觉他脖子部分已经恢复得很好,也许因为这部分是动作最多的部位,所以死皮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露出来的部分皮肤光洁紧致,平滑地包裹着他的血管,他的肌肉,他的喉结。因而反衬得那张脸以及脸上干瘪皱折的皮肤愈发丑陋,并且可怖,像一张无法被剥离的面具。
这么想着的时候,身后飘来阵熏香的味道,很甜很浓,一下子钻进鼻子里,这令我有股想吐的冲动。
明明很香,却比臭更令人感到恶心。
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