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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名帖细细地看,然后把礼单退了回去:“烦请转告少帅,当日举手之劳,这些礼物老朽愧不敢收。”
肖诚穿着便服,站姿笔挺,并不去接礼单,只微微躬身说:“长官说了,老爷子今日来颍城,按着礼数是该亲自来拜访的。只是当日答应老爷子的话,眼下尚未兑现,他一个后生晚辈,无颜来拜访。待到日后,自然亲自登门道谢。”
老爷子拿着新点上的烟斗,吸了一口:“这么说起来,这些天督军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觉得有违当日的承诺。”
肖诚微微一笑:“督军也说了,是非功过,他自问心安。”
老爷子敲敲烟斗:“好,老朽便等着看。”
“老爷子,这些礼品并非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督军知道您在颍城过年,选了些年货,家乡特产而已。这其中有下桥土酿的米酒,您这趟过来,火车上怕是不便携带的,所以送了点。”肖诚恭敬说,“若是贵重的东西,他也知道您并不会收。过几日廖家少爷回来,几年未尝故乡的酒,只怕也是想念得紧。”
老爷子倒真是诧异了一下,斜睨了眼黄包车,果然是好几坛子酒,倒真有些心痒,又诧异于叶楷正这份用心,若是再坚持不收,倒也显得拘泥了,点头道:“那就多谢你家少帅了。”
肖诚见老爷子收了礼,一颗心放下大半,又笑道:“少帅最后还有几句话,托我转告老爷
子。”他压低了声音,“督军说了,这些天廖小姐对他颇有些误解。原是他错得多。”
他瞧瞧老爷子的脸色,又续道:“他并不求老爷子替他分辩些什么。但若是廖小姐因为他的缘故而弃考博和医校,那真是得不偿失了。老爷子还是该劝解几句。”
老爷子眼睛里精光一现,旋即哈哈笑了一声:“你家少帅话倒是迂回。这来日方长的意思,老朽岂能听不出来。”
肖诚话已至此,并不多言,微微躬身后准备离开,只留下车夫帮着将一车的年货搬进了廖家宅子。老爷子吧嗒吧嗒抽着烟,瞅着他背影,到底还是叫住了他:“肖先生,你替你家少帅说了这么多话,老朽也有一句要请你转告。”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还是当日我同你家少帅说过的,我廖家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娃,规矩不少,脾气不小,不敢也不愿高攀。”
肖诚怔了怔,随即笑道:“我定然会转告长官。”
叶楷正在公署刚同人吃了午饭,进了办公室,便看见肖诚回来了,问道:“东西送去了?老爷子收了?”
“老爷子一开始是不肯收的。”肖诚言简意赅,“后来收下了,也托我转告您一句话。”他一字不差地说了,仔细分辨长官的神色,却见长官没有丝毫不悦,只低笑了声说:“这祖孙爷俩,都不是好对付的。”
肖诚有些错愕,委婉说:“老爷子的话,其实意
思很明白了吧?”
叶楷正手中还握着笔,一边唰唰在文件上批示,一边用闲谈的口气说:“这也不是老爷子第一次和我说起。不过这廖家的老爷子却是个妙人。他对小一辈的家规虽严,却甚少干涉他们的决定。”他抬手,又蘸了蘸墨水,最后一句话好似在自言自语,“廖家的规矩不少,最要紧的也不过那么一条。肖诚,你猜猜?”
肖诚想了半日,实诚地摇摇头:“猜不出来。”
叶楷正站起身,却也不回答了:“两江大学的校舍也修了两个多月了吧?今儿下午有空,咱们去瞧瞧。”
肖诚连忙说:“那我赶紧通知几位部长过来。”
“不,悄悄地去。”叶楷正随手拿了衣架上的大衣,“看看进程如何。”
颍城给正在筹建中的两江大学规划了相当大的一块地,旧址是原颍城文庙附近。校舍是统一建的,动工两月有余,如今虽到年关,倒也并未停下。校门还一片狼藉,叶楷正下了车,军靴倒是不怕泥水的,径直就踩了过去。
老爹的遗产颇丰,叶楷正按着他往日的心愿,除了分给各房,一大块都捐给了学校。而成立两江大学则是老头子的夙愿,前年他去了趟北平,被那些读书人冷嘲热讽,变着法儿说他又土又专制,刻薄之至。他气得大骂说北平不就是有几所大学了不起吗,赶明儿两江建所大学,也请些读书人来,和北平对着骂,瞧
瞧谁厉害。
那时叶楷正还冷冷补了一句,没准两江出来的老师学生还是一样骂你,老头子只好有些狼狈地说,老子出了钱当校长,那些学生还骂吗?只是这件事直到老头子出事,最终也没完全办起来。
“廖家的公子是后天的轮船到港。”叶楷正在校区巡视了一圈,从侧门出来,摘了手套,低声吩咐说,“让老刘带人去接。这样的人才,务必留在两江。”
“这哪需要吩咐?刘次长盯得比谁都紧。”肖诚还要再说,忽然扭过了头,“……您看那边,是廖小姐吗?”
叶楷正默然转身,街角对面是一幢红砖砌成的小楼,廖星意还是穿着那一身学校发的夹袄素色衣裙,围了条围巾,刚从楼里出来。
隔了十几米的马路,叶楷正静静看着她,竟然连她额角边束发的夹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在原地站了数秒,迈开脚步,往她的方向走过去。
星意刚刚报完名出来,眼神甫一触到对街,顿时有一丝心惊肉跳,下意识地就退了一步。她定了定神,眼看他越走越近,不自知地,将手中的纸攥得越来越紧。
叶楷正低头看了眼她攥着的手,无声地笑了笑:“别紧张,我不是来盯你的梢。今儿来看看两江大学的校舍,也没想到能遇见你。”
星意并没有看他,只是有些焦虑地看了看街尽头,先前的车夫在她进去报名时去买包子了,说好了在这里等,哪晓
得就这么巧遇到了他。
她不搭话,叶楷正也不气恼。北风掀得他大衣的毛领子都几乎要竖起来,她一张脸也被吹得鼻尖通红。他想着她这一路由车夫拉回去,风还是往身上钻,冷得他都心疼,可到底也没说一句“我送你回去”,只沉默了片刻,才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那天我答允你的事,并没有忘。”
星意挑了挑眉,头一次开口,却毫不掩饰地嘲讽说:“军阀的允诺自然是一字千金。否则答应了日本人的那些事,怎么会比接了圣旨还灵光,一项项地做到了呢。”
肖诚站得远,他们在说什么,其实他听得不真切。但是寒风中那几个字还是蹦过来,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去看叶楷正。
如今这两江,谁不是眼巴巴地等着和这新近掌握了大权的年轻统领说上几句话,就连报纸都爱说几句“中国政坛最受欢迎的人”,谁敢提一句“军阀”?!这搁老帅在的时候,早就掏枪出来,周围还有谁敢喘大气。可他仔细瞧着那个年轻人,浓密硬挺的眉渐渐蹙在一起,嘴角亦抿了起来,真真切切地露出无奈与一闪而逝的伤痛,他作为一个副官,忽然间,就替长官不平起来。
叶楷正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沉默了一时,才说:“再给我一些时日。”顿了顿,又吸了口气,才说,“公署还有事,我就不陪你在这儿等了。下回记得戴上手套。
”
他低了头,小心地握住她冻得泛红的手,将自己攥着的羊皮手套塞了进去。星意瞧见他修剪得整齐的鬓角,下颌的弧度线条分明,却又莫名地露出些柔软来。她的掌心触到手套的时候,是带着一丝暖意的。可对于此刻的她来说,这不啻烫手的山芋,她一缩手就扔了。远处车夫已经拉着车过来,她再也没瞧上一眼,赶紧走了。
手套恰好掉在了泥水坑里,里边是翻毛的,沾了泥水,立刻变黑变脏了。肖诚几步就走过来,急着去弯腰去捡:“这可是大帅的遗物!廖小姐她真是……”
叶楷正却伸手阻了他,自己弯下腰,也不顾泥水,捡了起来。肖诚连忙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过去,两江如今最高军政长官就站在那里,擦净了泥水,面无表情地重新抬起头说:“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肖诚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一直到了公署门口,看到了一辆汽车,才回头问:“日本特使的车又来了。督军,这次见不见?”
“见吧。”叶楷正低头理了理袖口,“差不多是时候了。”他回到公署内起居室换了套军服出来,肩章簇新,领口亦理得一丝不苟。肖诚在旁边看着,他又已经变成那位年轻却又深沉的军人,仿佛适才的那一瞬无奈与他毫不相关。
日矢上亲自来了。
日本军人端坐着的气势十分肃然,肖诚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