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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理智上来说,他纵然袖手旁观,如此混乱的状况下,他也未必能活着逃脱。
从情感上来讲,他发现他自己没有想象中那种阅尽千帆的铁石心肠。且不说崔季明,就是敏感却拼命努力的泽,没心没肺却快乐单纯的修,他都难以坐看他们赴死。
重生一回,纵然是目的明确的想抓住一切,可若真是兄弟无人存活,他登上皇位,也不过是前世一样的孤家寡人么。
更何况,他前世是捡漏才登上皇位的,难道这一世也要坐着捡漏么?
纵然他决定为了皇位想要对兄弟出手,那也是应该他自己派人下杀手,自己承担骂名或污点,而不是这样站在一旁故作清高,浑身不沾半分血腥。
殷胥开口道:“蒋经是么。你知道今日你在这里对太子下手,太子手中正捏着一本要参贺拔庆元的折子,你是他的旧部,会有多少人说贺拔庆元忌惮也怨怒太子,决定对太子痛下杀手。今日你不怕死,明日贺拔庆元被抄家压入天牢时也不怕死,可边关百姓怕死。”
崔季明万没想到殷胥会在这时候开口,她难以聚焦的双眼朝他方向望来,眼睑下那层薄雾让殷胥心里一颤。
蒋经身子一抖,他的嘴仿佛已经提前入棺材般合死,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殷胥道:“人各为其主,各有活法,你或许已经不在意贺拔庆元的生死了。但大邺如今的将领明显有断层,从贺拔庆元、夏将军这类老将之后,无年轻一代接替,一旦贺拔庆元不在,或许未来五年十年,边关都可能打不胜仗,无数村庄城市会被突厥与靺鞨入侵,多少百姓死于战火,你或许自诩没有这样的大义,但也请你这一刻想想。”
殷胥:“人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崔季明扫视了一圈灰衣人,她眼睛看不清,却猜得到,怕是其中大半,都是这些年殷邛从各地裁下来的兵。这话对普通的杀手说没用,可对这些曾保家卫国却被抛下的军人而言,不可能不触动。
她将刀往蒋经的颈下贴去,半晌开口道:“阿公年岁已大,我双目失明,蒋经叔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求你给我阿公一条活路吧。”
她嗓音有些哑。
蒋经面露痛苦之色,半晌才用极低的声音道:“我已是半个死人,三郎若是连接下来的果断也没有,日后的路还不如不走,回家去绣花吧。”
崔季明心尖一颤,她依然明白所谓的果断是什么,刀面抖得盛不住日光。
蒋经仿佛用着逼死自己的劲儿,才挤出一句能想到的最简短的忠告,轻轻送入崔季明耳中:“天下分二,三郎,你要提前给自己找个位置。”
崔季明一时没明白,什么叫“天下分二”,蒋经挥了挥手,那些灰衣人被殷胥的话打的心神震动,此刻往外退了半圈。
崔季明:“胥,你带着太子与修、元望离开吧,拜托你了。”
殷胥第一次听她这样单念他的名字,点了点头:“好。”
她让殷胥来送太子与修,就是信任他不会中途下手,这份信任沉甸甸的,仿佛她一句话间,就肯定了他内在的全部,肯定了他的心。
殷胥感觉心里头压了一份暖意,扶起了泽,几人朝山边一条小路去了。
他回头望过去,看了她直立的背影一眼,她鬓角两缕卷曲的发吹进风里。
蒋经不会就这么放他们走的,殷胥心里清楚。他们离开后,追杀的队伍很快就会赶来,殷胥觉得自己很可能也活不了。他就算是带了龙众的人来,也未必能从这种场景中活下去。太子出事也有一段时间了,御前的侍卫到现在还没来,一切可供人猜测的余地太多,但好似哪里都不是活路。
他虽觉得蒋经不会杀她,但这半边山上,或许未必都会听蒋经号令,崔季明仍然身处危险之中。
殷胥看着崔季明的脚步考微微后退,靠近了河面,心里陡然生出一种默契的想法。
崔季明一定会顺河而逃,那他就绕回河岸边,去与她接应,说不定还有机会能躲过灰衣人的搜查。
殷胥心下有了个大概的计划,扶着泽顺着山路走下去,转头不再看她。
两人各自给对方留了背影。
崔季明一直不开口,风灌过织成网的枝叶,她腿都站的几乎要发麻,才开口:“蒋经叔,其实我也算了解你,你会怎么做我也很清楚。可对我来说,我将阿公排在了前头。我要走下去。”
蒋经作为这拨人的首领,她必须要杀,也必须打乱对方的计划。她若是真的让太子死在灰衣人手下,贺拔庆元才是一身洗不掉的冤枉了。
她话音未落,蒋经猛然抬肘向后击去,崔季明腰向后一拧退了半步,刀尖明晃晃的朝蒋经颈上划去。她条件反射的用上了蒋经年轻时候教给她的刀法,直且刚烈的刀刺入了蒋经的喉咙,蒋经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狼狈的“嗬嗬”声,血都仿佛没有力气喷涌而出,顺着她的刀往她掌心流。
崔季明毫不犹豫的拔刀,她一脚踢去,手中刀再手中盘了半圈,蒋经青灰色的头颅就挂在了她的手中,崔季明提在手中抬高,血灌进袖筒,她吸了吸鼻子,高声喝:“你们谁还要来!”
谁还要来!
她的声音回荡在山林之中。
第72章
崔季明控制不住般,又吸了吸鼻子,眼睛沉重且飞速的一眨,仰头想将眼眶里盛不住的液体挤回去。
“行,你们既然都要让贺拔庆元不得好死,身败名裂了,也不在乎让他的外孙惨死郊外了。来啊!不要怕,我瞎了,看不见你们,就算认识也喊不出你们的名字,你们也不用胆怯不用愧疚,一人给我一刀就是了!”崔季明吼道。
灰衣人看到蒋经死了,混乱不堪,静默的人群陡然爆发出许多人的窃窃私语。
的确,他们中大部分是见过崔季明的。
而此刻崔季明也不相信,这些人全都是因为恨贺拔庆元而聚集起来的。他们显然在一段时间内受过统一的训练,得知过这个严密的计划,而当初被裁掉的那一大批军人各自回乡,天南海北,到底是谁在这几年内将他们聚齐,又说服他们对贺拔庆元出手。
崔季明笑:“你们要不然就是现在杀我,在分一帮人去杀太子,老老实实听你们主子的命令,最后一个个排着队赴死灭口;要不然现在转头,脱了身上这身衣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没妈了就去找媳妇!多么简单的事儿,难道还要举手表决么?!”
她一个人对着一群持刀灰衣人,仿若是孤单的勇士对着漫山的狼群,拎着血淋淋的脑袋,嘶声高喊。
几乎是瞬间,灰衣人中似乎分裂成了两拨,显然蒋经并非是全部人的头目,一位身材矮胖的灰衣人从山坡上走出来,他刚要开口,就看到了崔季明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存在,转身扔掉了蒋经的头颅,纵身就往湍急的河水中跳去。
?!
岸上灰衣人群也没想到她吼完那般气势的话,转身就跑路。
矮胖男子开口道:“不要管她!追太子!”
人群却陷入了内讧的骚乱,整片山坡上听从命令去追太子的也有,相互拔刀对峙者也不在少数,然而崔季明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却猛然感觉小腿上一痛,眼前几根箭矢带着成串的气泡窜入水中。崔季明耳边都是水浪声,却也能感觉到箭矢窜入水中的尖锐。
她必须赶紧往下游去,否则单是流矢就能杀了她。
分不清方向扎猛子往下游边滚边游的崔季明,并不知道岸上的混乱。
身后的河水力道太大,崔季明又不敢露头,在水中被冲的找不到方位,眼前全是自己呼吸出来的气泡。她一会儿被漩涡拍的撞在了石头上,一会儿又被压入水底,心中暗骂自己就跟滚筒洗衣机里的猫一样,纵然水性不错,她却极难换气,不知道多少地方被撞伤刮蹭到。
她心里第一想法就是:卧槽刚刚幸好修没有顺水往下走,否则不遇上埋伏的杀手,也能做一回落水失足儿童淹死在河里啊!
崔季明的点背显然还没结束,她脑袋终于磕在了一块水底的大石上,眼冒出的金星都被水冲散,脖子架不住千斤重的脑袋,呼吸不上,在水中昏死过去。
待她醒来的时候,却感觉仿佛有人在将她从水里往岸上拖,她浑身无力活像是个灌满沙的麻袋,拖她的人也似乎累得够呛。
崔季明不明状况,她渐渐从剧痛的脑子挖出了半分清醒的意识,却仍然装作昏迷。空气似乎很冷,天也是一片深蓝,崔季明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将她翻过来,拨开她面上的发丝,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