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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阡的小童在前面脆声笑闹着,将她的声音淹没。
姬秋心中不由地一阵焦躁,她一瞬不移地望着公子重耳,急急地往前挤。
乡人走动,日头在上方忽明忽暗,没多久,身前出现一条缝隙。
姬秋用力地探出去,公子重耳的视线经过,霎时间,与姬秋正正碰上。
周围的喧闹似乎消去,世界定格在相接的目光之中。
日头灿灿地打在颊上,忽而又被遮去,乡人推挤,姬秋再次被挡在了后面。
突然,人群一阵惊呼。
未几,身前的人猛地被一双手往两边推开,阳光豁然而至。
公子重耳喘着气出现在姬秋面前,星眸中神采明亮,满是狂喜,脖颈处,喉结微微滚动。
他的样子消瘦了许多,眼圈有些发黑,眼睛里布满血丝,一袭白裳,早就被灰尘粘得失去了原来的颜色。他的手指指节处,又青又肿又有血迹斑斑,那是勒紧了什么东西才有的痕迹。
如珠如玉,如谪仙般的公子重耳,几时有过现在这般尴尬的模样。
姬秋看着他,一时竟呆呆地没了动作。只觉喉头涩涩的,心底的情绪突然一齐涌起,辨不出是喜是悲,翻腾着上冲。嘴唇张了张,然,所有的话均被卡在生疼的嗓子里。
鼻头忽地一酸,眼前变得模糊一片。
在周围人群的低呼声中,姬秋的身体登时腾空而起。
公子重耳紧紧地抱着姬秋,脸贴着她的颊上,颈窝处传来熟悉的温热气息,带着难以抑制的粗重。
“秋,秋……”
他的声音带着混浊的沙哑,不住地在姬秋耳边低喃着。胸口下,那有力的心跳鼓鼓地透来,充满安定的实感。
泪水夺眶而出,姬秋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哭了起来,双臂用力地环在他的脖子上。
良久,公子重耳松开臂膀,将姬秋放下来,片刻,又将手扳在她的臂上,紧张地将她上下地细看。
姬秋仍哽咽着,摇头道:“无……无事……我无事……”
公子重耳这才缓下神色。他低头注视着姬秋,眸中满是欣喜和释然,好一会,公子重耳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捋去她颊边湿贴的头发。
姬秋望着公子重耳,抽着鼻子,嘴角慢慢地噙起笑容。
“秋……”这时,霞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姬秋望去,霞满面通红地看着她与公子重耳,冬也在,愣愣地站在她身后。
再往四周看看,乡人们也一直没有离去,驻足围观着,表情既羞赧又好奇。
姬秋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热,回头,公子重耳正看着她,目光柔和。
公子重耳俊美无暇的脸上,又恢复了照人的容色。
此刻,他眼神晶莹清澈,姿态优美高贵,若不是身上还是一袭泥衣,若不是眼中还有泪意,姬秋几乎以为,刚才那个近乎失控的郎君,并不是他。
“公子。”
劫后余生,再面对一路寻找自己而来的公子重耳,就算曾经怨怼过,在这一刻,姬秋也全然放下了。
上前拖着公子重耳的手,走到霞和冬的面前,对他说:“他们是救我的人。”
公子重耳看向霞和冬,片刻,他放开姬秋,向他们深深一揖:“蒙二位搭救我的妇人,重耳感激在怀。”
他居然说“我的妇人”!
姬秋一怔,然后,脸颊上的红晕,便慢慢地漫延至耳尖。
霞似乎也吃了一惊,奇怪的是,她面上的红晕更深。
冬上前,瞥瞥霞,神色自若地还礼道:“不过举手之劳,吾……”
“吾子不必客气!”
冬没说完,霞便抢着说道。
她红光满面,看看公子重耳,又看看姬秋,脸上笑吟吟的。
☆、第两百三十九章 谁更在乎(一)
冬朝她瞪大了眼睛。霞没管他,红着脸飞速瞅瞅公子重耳,对姬秋甜甜地笑:“秋,你夫主辛苦前来,先带他去歇息吧。”姬秋愕然,红着脸看向公子重耳。公子重耳也正望着姬秋,长长的睫毛下,双目神采柔和。
“不用了,重耳寻找妇人已久,今日重逢,只想带她离开此地,重耳就此携妇人告辞了。”
公子重耳望向姬秋的目光,如珍似宝,尽管他仍然优雅如故,然,语气中失而复得的感觉,却甚是明显。
随着公子重耳话音方落,他身后一随侍便越众而出,拿出百金奉上。
公子重耳又说:“二位救我妇人,此为重耳对二位的谢礼,还请笑纳。”
说完,公子重耳转身,不由分说地拥着姬秋走到大舟。公子重耳的随行剑士跟着一拥而上,隔离了所有乡人好奇的目光。
姬秋甚至来不及跟霞于冬道别,随着公子重耳一挥手,大舟重新起航,驶离栈桥。舟行水上,霞跟冬的身影终是复不可见。
姬秋缓缓收回远眺的目光。突然,她见到自己的随行剑士亦有五六人同在舟上。
荀上前禀道:“女郎落水之后我等亦四处打探女郎下落,除了我等随公子一路寻来之外,余下众人往伊水分支找去了。众人事前有约,半月后如再无女郎消息,便回秦待命,现下,余下剑士恐已回秦去了。”
姬秋颔首。
突然,一个粗壮敦厚,身上的穿着与旁人不同的中年丈夫,出现在甲板上。想了想,姬秋便朝他走过去。
姬秋走到那丈夫面前,问他:“吾子可是舟人 ?'…'”那丈夫一愣,揖道:“小人正是。”姬秋微笑着向他盈盈一福,道:“秋为舟人所救,此大恩必铭记于心。”舟人面上突然窘迫起来,将腰弯得更低,支吾地说:“贵女……贵女乃河伯送来之人,小人岂敢居功。”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姬秋拉起,公子重耳看着面前的舟人,说:“赏舟人百金。”随着公子重耳随侍奉上百金,舟人整个便懵了。
姬秋在公子重耳怀里冲他盈盈一福,便再次被那个独占欲望强烈的公子拥着入了内舱。
一入内舱,公子重耳双臂一紧,再次将姬秋紧紧地搂入怀中。 他的手臂,是如此温暖,如此有力。
他那并不宽阔的怀抱,是如此的宽大,如此的沉稳,便如一座山,一座姬秋渴望了两辈子,魂牵梦萦,春闺遥望,却从来不敢奢求自己也能拥有的山。 再世为人,在这一刻,姬秋不想去想以后,像抓着救命的稻草一般,像搂着自己追寻了太久的温暖一样,也回身紧紧地搂着公子重耳。
她把脸埋在他的颈侧,感觉着他清新的体息带来的温暖,再次泪如雨下,呜咽声声,“公子,公子,公子……” 一声又一声,绵绵不绝。 碧波荡漾中,公子重耳似是被她这含了太多感情的呼唤怔住了,好一会,他才欣喜若狂地更加用力地,更紧地搂着姬秋。 姬秋把脸上的泪水,在他的颈间拭了拭,香软的唇,在呜咽中不时擦过他的颈动脉,她感觉到他的脉动,感觉着他的体温,幽幽问道:“你为什么会来?” 公子重耳双臂一伸,把姬秋拦腰抱起。 这个人,看不出来还有一把力道,抱着她竟是轻轻松松的。
直到上了榻几,以一种舒适的姿势搂着姬秋,将她好生安置在自己怀里之后,公子重耳方长叹道:“你这个女郎,甚是可恶。诈死之事,你虽然瞒过了天下人,然,你瞒不过我。然……”
公子重耳无法再往下说了。
骄傲如公子重耳,他怎么能告诉姬秋,明明知道她是诈死,明明也知道这个女郎狡黠如斯,然,那股想要再见见她的念头会如此强烈。强烈到,自己竟然不顾狐偃一众的劝阻,独自带着随侍死士便冒然出城了。
明知道这个女郎不惜以死相欺,若在楚侯处不捞个大便宜,是不会轻易出面的。故而便猜到,她若要返秦,必定会选择从虢国的夷人部落而返。因此,暗士来报,楚侯派使往秦,并将奉上两城给秦侯时,自己便匆匆而来,只想在她的归途上,见上一面。
未想到一场大雨,让原本曲折难行的山路更为危险。自己怎么能告诉她,当他听到沿途商贾说路遇塌方流石时,自己又是何等的心急如焚。
想起自己亲眼见她的马车滚下山涧,亲眼看着她被浪花所吞噬,又是何等的撕心裂肺。那种痛,是公子重耳生平没有经受过的。
如果不是坚信,这个狡黠的女郎是不会那么容易便死去的。如果不是坚信,没有自己的允许她不能死。如果不是在自己崩溃之前,终于在伊水之源找到了她。公子重耳无法想像,自己现在又会是怎么个状况……
所幸,天可怜见!她,一切安好!
公子重耳望着怀里的姬秋,静静地望着她……
终于,他静静地闭上明澈得如星辰般的双眸,头抵着姬秋的头,完全放松下来。
这是一种筋疲力尽,心力交瘁后,陡然的放松。
公子重耳闭上双眼,慢慢的,轻细的鼾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