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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却是低眉顺眼,神色平静:“四小姐犯错,罪证确凿,老爷为此重重惩罚她,让她去庵堂落发出家,常伴青灯古佛,以赎弑父之罪,谁知她却半途逃了出来,甚至进了太子府。老爷托我向太子致歉,养女不教父之过,但谢瑜生性卑劣、道德败坏,他已无力管教,以后谢瑜与我谢府再无相干,若有犯错,请殿下自行管束。”说完,他便深深行了个礼,慢慢退了下去。他的神态极为恭敬,可说的话却语调如冰,把整个气氛一下子破坏殆尽。
太子胸口气得一颤一颤,几乎恨不能把人追回来碎尸万段,但他忍住了,谢康河的用意很明显,他是再也不会承认这个品德败坏的女儿了。太子转过脸,目光落在谢瑜的脸上。谢瑜的脖颈之间还戴着宝石项圈,发间金簪是由四十八根比发丝还细的金线拼成,红烛下显出一片光华璀璨,越发衬得面色如玉、容颜绝美。平日里太子总是会被她这副模样迷得神魂颠倒,可现在他却觉得有一顶沉沉的乌云压了下来。谢瑜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冤枉,但一个父亲何至于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冤枉她,甚至把尼袍送到太子府…这根本于理不合。
“刚才那管家说谢侧妃弑父是什么意思?”太子妃微微挑起眉,一双眸子幽幽沁着冷光,却是转向太子,“殿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天底下还有敢于杀害父亲的女儿,此等违逆人伦之举,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谢瑜嘴唇发抖,声音亦是虚弱无力:“殿下,我早已说过是他们在冤枉我,弑父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呀!殿下,你好好想一想,我一个柔弱的女子,又怎么会下此毒手…父亲分明是受了江小楼的蒙蔽!”
太子妃唇畔浮上若有若无的一缕笑意,声音却惋惜不已:“先不论此事真假…朝中刚刚出了一个秦思,被陛下治作后院不宁,彻底毁了名声和仕途。如果弑父传言流出去,太子府成了什么地方,外面的人又会怎样议论殿下?谢侧妃,你最好把这一切解释清楚才是。”
谢瑜紧咬贝齿,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几乎垂下泪来,粉嫩的面颊之上满是悲伤绝望,她上前扯住太子的袖子,缓缓匍匐在地,哀声道:“殿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无从辩驳,只求您看在我对您痴心一片的份上,赐我一死,也免得玷污了殿下的声誉!”
太子怔住,他看看面色平静的太子妃,又看看楚楚可怜的谢瑜,声音不自觉就和缓了下来:“罢了,这件事情我不再追究,旁人也不许再提。”
闻言,太子妃如同蝶翼的轻巧眼眸落在谢瑜的身上,对方亦是毫不退缩与她目光相撞。谢瑜下巴微微抬起,目光不由自主带了一丝冰冷,太子妃则唇角轻轻翘起,含着一缕似是而非的笑。
第二日一早,江小楼便吩咐去药铺,可是话到嘴边,反而改了口风:“去太无先生处。”
太无先生的住处距离京城需要大半天的功夫,一来一回就是一整日,小姐这是要刻意避开傅大夫么?小蝶情不自禁这样想,瞧见江小楼一双眸子向自己扫来,立刻道:“是。”
马车直到晌午才到了太无先生的居所,迎面碰上的却是傅朝宣,他正巧从门内出来,看江小楼下了马车,一时之间眸中神色无比复杂。
江小楼微愕,旋即轻轻一笑:“傅大夫。”
“特地跑到这里来找我师傅,是故意要避开我么?”他袖中的手指突然捏紧,几乎快要捏碎。
江小楼莫名地叹了口气,她原本以为傅朝宣可以自己想开,这样便可以维持彼此朋友的关系,可对方却…所以她只能尽量减少彼此见面的机会,免得给他某种不切实际的联想。不惜浪费时间跑到这里来找太无先生,却在门口撞上了事主,实在是太尴尬了!
傅朝宣深吸一口气,才慢慢平定了情绪:“你太小瞧我了,哪怕你不爱我,我也不会再恬不知耻向你表白。既然收了你的银子就要替你办事,咱们公事公办吧。”
听他这话说得冷凝,若自己再拒绝怕是要结仇,江小楼心底轻叹一口气,口中道:“今天我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来请教——”
她把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傅朝宣听完她的话,不由沉吟道:“其实这并不难做。”他快速返回太无先生的药厅,吩咐人取来一只白鼠,当面用快刀在它的肋下猛刺一孔,然后用开水反复浇淋,奇怪的是,原本鲜红的伤口逐渐发白,渐渐连血荫都褪去了。
傅朝宣叹了口气:“用开水来消除伤口的血荫的确很聪明,但皮肤上也留下被烫坏的痕迹,寻常大夫是不会留意这一点的——这庆王府实在是藏龙卧虎,复杂得很,你最好还是不要再管这等闲事。”
江小楼神色如常:“我已经身涉其中,再不可能脱身。”
傅朝宣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不论如何我只希望你一生平安,如有任何难处随时来找我就是。当然,不是作为情人,而是作为朋友。如果下一次你再这样避开我,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原谅你。”
江小楼眼里不由自主浮起轻浅的感动,面上却极为平静地一笑:“多谢。”
庆王府
闻听江小楼的答案,庆王妃不由自主咬了牙:“顺妃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跟着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老仆也能眼都不眨地杀了。”
江小楼面上盈着浅浅的笑:“母亲不必担心,设计陷害我的人…如今也讨不了好。”
庆王妃眉头愈加皱紧,下意识地追问道:“你是说——”
江小楼目光平静如水:“那些魑魅魍魉在背后上蹿下跳,编造出落难夫妻千里寻亲的戏码,目的是要让我身败名裂。我已经修书一封,请谢伯父替我送些东西给太子府。纵然不能扒下她一层皮,也要叫她头痛几日”
庆王妃不觉点头,心头微微放松,却陡然想起另一件事,目光立刻扫向暮雨:“朝云去办事,还未回来么?”
“是,朝云一早便出去了,到现在还未回转。”
庆王妃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向来温婉和煦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安,江小楼将这不安阅进眼底,面上凝起一丝柔和的浅笑:“母亲,怎么了?”
庆王妃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摇了摇头:“没什么。”
恰在此刻,一个青衣婢女恭敬地在门外道:“王妃,老王妃请您去。”
庆王妃闻言,整个人仿若愣愣的,竟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母亲,老王妃请您去叙话。”江小楼稍稍提高声音,轻轻伸出手去,抚上庆王妃的手臂。
庆王妃猛地一个激灵,旋即竟像是受了惊吓,肩膀已止不住开始颤抖。
江小楼略微讶异,她不知道庆王妃为什么突然流露出这样惊恐的神情,竟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庆王妃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歇息,我去见过老王妃再回来。”还不待她起身,江小楼却突然牵住了她的袖子。
庆王妃疑惑地回头,江小楼眼底含着暖心的笑:“母亲,既然老王妃要见您,不妨带小楼一起去。”
“可是——”庆王妃微微惊愕,旋即面上有些犹豫。
阳光透过檀木花窗射进来,庆王妃的侧影便有种不可思议的柔和,明明是无比担心,却还要表现得若无其事,是怕自己担心吧。江小楼微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陪你一起。”
庆妃一时觉得心头暖融融的,情不自禁道:“好,我们一起去见老王妃。”
掀开帘子进去,一眼便瞧见老王妃脸色沉沉,目光微凝,手里的佛珠啪嗒啪嗒作响,听起来格外心惊。她的身侧站着顺妃,一身薄荷绿的长裙,脖子上挂着翡翠嵌松石的玉锁,虽然并不年轻,但魅力不减,犹存风韵。她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位郡王妃。蒋晓云云鬓束发,发间插雕刻着牡丹花的金步摇,看起来丰腴秀美,仪态美妙。左萱却仅仅是穿着淡青色长裙,素白绣花镶边高领。看见江小楼进门,左萱的眼睛向她轻轻眨了眨,似在提醒她一定要多加小心。
屋子里一时静到了极点,只闻那啪嗒啪嗒的佛珠声。
庆王妃瞧见跪在榻前的朝云,一时紧张、不安全都涌上了心头,只觉一颗心笔直地坠入遥不可及的深渊。
老王妃吐出一口气,突然停了佛珠,口中严厉道:“你好大的胆子!”旋即她猛然丢了一只长长的锦匣过来。
庆王妃只是笔直地站着,身形几乎僵得不能动弹。江小楼见状弯腰捡起了那个锦匣,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幅画轴。
这幅画是民间朝拜原始天尊的情形,天空有肃穆庄严的天尊,威武雄壮的天将,优雅美丽的仙女,千姿百态,彼此呼应。而地面则洋洋洒洒全是民众,男女老少动静相宜,神态虔诚,面容慈善。小小一幅画汇集三百多个人物,更兼色彩靓丽沉静,富有万千变化,令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