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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不止是别扭呢。”颜述看着聂清越飞快逃离的背影,语气无奈,嘴角却心情甚好地牵起一抹笑。
用药确定以后半个月后,疫情算是基本得到抑制。
然而一场瘟疫要完全扑灭并非一两个月就可以完成的事情,每天的检查和报告仍然不得有丝毫松懈,除了病舍的救治防护外,同步进行的还有户外户内持续定期的消毒防疫。
苍术艾叶混着雄黄白芷,熏出来的气味出乎意料地浓郁芬芳,聂清越闻着很是提神。忙了这么久她大病初愈的身体支撑不住,终是被一干大夫以手脚慢为理由给弄回了医舍住。
医舍隔壁住的是姓陈的大娘,前几天见聂清越在风里抖得哆哆嗦嗦,赶工了两天塞了件新棉袄给她。聂清越起初是不肯收,陈大娘嚷着大嗓门硬是塞到了她手里说是当作她在病舍照顾村民的谢礼。厚厚的棉絮被细致均匀地夹缝在绯色的碎花棉布中,触手即是温暖厚实的触感。
小小的棉袄分外合身妥帖,聂清越感激地收下心中也颇无奈,一屋子大夫们老是丫头来丫头去地喊她差不多全村都知道她是的伪“君子”了。第二天她也干脆地捆起来麻花辫走乡土路线。
村长当天晚上在医舍置了些酒食当作是村里对大家的感谢,菜色虽然算不上矜贵但却是用料十足。张家的鸡蛋李家的老酒,陈家二姐的厨艺王家腊的肉。疫情未完全止息不适宜大规模聚集,这一桌子的菜却也是整条村子满满的朴实心意。显得几分粗劣却又认真诚挚的,最质朴的谢意。
聂清越吃得七八分饱,看见颜述被隔壁桌大夫唤过去,趁机裹紧碎花小棉袄跑出去吹冷风。
医舍里人多,点着小火炉烘得空气暖熏熏的让她有几分混沌,还是饭后散散步清醒下脑袋比较好。聂清越一边在心里自欺欺人地找着借口,一边借着柔和的月色闲荡。
刚才那顿饭,她完全是食不知味,全副心思都用在了如何在饭桌上和颜述不着痕迹地减少接触这一问题上。那天自己一定是病昏头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病愈过后每次想起都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所以她才会借着照护病人的借口直接住在病舍避免相见。
“啊啊啊、好烦啊。”聂清越揉着脑袋,随便找了个地儿就赖下来不走。
这头颜述刚帮大夫们去厨房温了壶酒,回来一看聂清越就不在酒席之中了。半个多月了,女儿家正常的羞涩怕是早过了吧,况且他夫人着实不太属于女儿家的范畴。想起那日的情景,颜述笑着推开门扉寻了出去。
若不是这次根据病情配出的方子和十年前那个错误的药方十分相似,他也不会来到这条村子却埋头研究药理药性良久也不参与诊断讨论。若不是聂清越的体质和十年前那个病逝的试药人别无二致,他也不会踌躇再三终是先采用别的大夫的药。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他可能心念一转就果断用回那张方子。只是,或许就像她说的那样,关心则乱罢了。十年前历历在目的场景如果重演在她身上……他竟不愿去想。
“夫人难道就不怕丢了性命?”
当自己把实情和可能的严重后果告诉她时,聂清越脸上的表情却很耐人寻味。
有意外的惊讶,更多的却好似了然和放松。
她舒颜展眉,狡黠地眨眨眼:“当然是怕的。”眸间聚起点点似是蕴蓄着最后生命力的潋滟水光,嘴角的笑花动人又明亮。
随即伸出细弱的手臂环着他的颈脖,踮起脚尖极其快速地在他嘴角印下一吻。他有几分尚未反应过来,全身知觉大半都停留在嘴角仍残留的蝶翼般轻盈的触感上。
才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事,聂清越已环紧他的颈脖喃喃低语:“相比死亡,夫君可知女子更怕寂寞?”
所以?他挑眉不解。
“所以,”她微微地停顿了下,歪着头抬眼依旧笑着看他,语气似是任性刁蛮的贪情女子在索要情人的承诺:“若清越死去了,也请夫君随清越去罢。”本是性格清淡随意的女子,此刻明亮的眼神却是绽放着大喜大悲至情至性的浓烈光彩。
一室静默安谧,唯有北风隔在窗外凛冽呼啸。
她的最后一句话反复出现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看似儿戏的字句却透着不同寻常的认真。
——“若清越死去了,也请夫君随清越去罢。”
这种毫无保障的诺言,放轻了是一两字的信口之词,看重了则是羁绊一生的代价。
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用药抛下所有包袱,才以对自己医术的全然信赖用两人的性命作赌。这种一条一命偿一命的极端后路,却偏偏直接弥补了他心中的症结。不会再重陷十年前的遗憾错误了,若是失败了,便一起去罢。
她静默地立着直直望向他的眼,笑容里分明蓄着相信不会走到这一步的充分自信肯定。颜述看着她认真坦然的明眸忽然觉得不能直视。
或许,信任不止是相信谁能救谁于危难之间,
而是于危难之间,你能够和那个人一起走出去。
与男女情爱都没有关系,仅为敢于作出这种程诺的最大前提——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便真的是赔上性命,有那么一刻居然也觉得没有所谓了。
颜述惬意地吹着冷风,提着暖黄色的纸灯走在宁静的村道上。
不出意外就在几米外看见了那个身影,斜斜地倚在老树干上毫无仪态可言。穿着村里女子常见的碎花棉袄,梳着两条麻花辫,若不是夜里没有其他人,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村里哪家的姑娘,哪里还有半分那日光华四溢的动人风采。
“聂清越啊聂清越,这么那啥的事情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夜风送来前方女子低低的碎碎喃呢,颜述只见聂清越把脸埋在双掌间一副懊恼的模样,顿时扬起嘴角。
把灯斜挂在矮树枝上,颜述好整以暇地在她身旁坐下。
感觉到身边有人,聂清越抬起脸来一眼瞄过去,无表情转过头。再瞄过去,脸上已换上一副惊骇的模样。
“反应能更迟钝点么?”颜述好笑地看着她挪动身子想要走开,眼明手快地扣住她的手臂。
聂清越进退不得憋了半晌:“……能。”
“死都不怕了,夫人就这么怕见到我?”
“……哪有。”不自然的表情子在死撑。
伸长手臂把她瘦弱的身子轻轻环起,口气尽量放轻缓让她僵硬的身子放松下来:“一个主动的吻而已,躲半个月也该够了,夫人。”
躲了半个月的闷葫芦红着脸终于诚实无比地开口:“不止是因为这个。”
“唔,那还有什么?”颜述循循善诱。
聂清越闷了半晌望着他线条俊朗的侧脸:“不能告诉你。”
低头望着怀中人的眼睛黑亮水润,似是藏着许多秘密般眨啊眨,神情若有所思。颜述玩心忽起,“夫人若是觉得丢脸,为夫不介意补回去。”话音未落腰间一阵痛疼。他心中叹气,恢复得可真快啊。
聂清越脸颊仍然留着微微的红,却咧起嘴得逞地笑,缩回那只行凶的手乖巧又无辜地点头:“多谢夫君,补回去了。”
物情今已见,
你可曾被永恒的事物而触动过。
当雨后凌晨强盛的日光划开乌云数障倾泻而下,以光年计算的距离之外万道光芒沿着亘古不变的轨迹徐徐盈来,一瞬间充天斥地明耀四野时,聂清越竟不自觉掩住了嘴。徒劳伸出的空掌握不住一寸流光,浅金的色泽似水漫过苍白的掌心,迅烈又温柔。
与天地乾坤相比人生从来都太短暂,所以古人才会对这历尽万世洪荒的自然有着几近虔诚的敬畏。就连聂清越,在那么一刻也几乎要相信神迹。那种凌驾于万里河川至上的强大力量,是寒暑相推岁岁生生也不会泯灭的唯一存在。
直接注视强盛光源的双目渐渐承受不住眼前所见的倾世光华,直到被颜述宽大的手掌覆上视野时才感觉灼热的痛感和溢出眼角的泪花,红热的光影残像仍然在陷入黑暗的视线里闪跃。
聂清越有些满足地叹了口气,拉下颜述覆在自己眼前的手掌。
“还真的是有日出。”她笑着揉了揉眼角被刺激出的泪水感叹。
明明一个时辰之前她还缩在床角裹着冰冷的棉被微微发颤,几步之外御寒的小火炉只剩荧荧的微亮快要熄灭。颜述却忽然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辰静静推门而入,重新燃起小炉。
橙亮的暖光缓缓渲染开去,聂清越缩在床角看颜述摆好炉子似要离去轻轻地唤了声。
颜述见她眼神清醒似是一宿没睡的样子有些惊讶:“睡不着?”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