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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好与不好,日子也是那么过。”我看了她良久,微微笑道,“怎么到了今日,你还记着我。”
“不错,到了今日,我谁也不用记。”十四福晋仿佛自然自语,“记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不用再记了。”
“十四爷这一走,你少不了闷得慌,到时候咱们叫上舒蕙姐,也多乐乐。”我笑说。
“这个自然,这么多年,我们其实最谈得来,”十四福晋向我淡然一笑,“嫂子。”
走出大门,元寿却还没回。我没叫人找他,而是自己一人向后山走去。
空旷的马场,只有冷风嗖嗖吹过。我四处张望,哪里都没有元寿人影。有多久没有这样一个人独处过了?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竟有一些恍惚的感觉。
“主子,您怎么自己来了?”也不知走了多久,王才从前面小跑着迎了上来。
“元寿呢?你怎么不跟着?那几个毛手毛脚的,怎么成?”我不由皱眉。
“回主子的话,奴才带元寿阿哥出来,刚巧碰见十四爷,十四爷今日得空,便说带元寿阿哥骑马去。”王才打了个千回道。
“额娘!”我回头,元寿远远跑了过来。我迎上去蹲下身子抱住他,元寿小脸兴奋得通红,大声和我说道,“额娘,十四叔带我骑马‘教我射箭啦!”
我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笑问道:“学会了没有?”
“我本来就会,十四叔还夸我马骑得好呢。”元寿挺了挺腰板。我正要再说,余光却瞟到一个身影在我面前站定,于是放开元寿起身。
“嫂子。”十四轻轻一揖。
“麻烦十四爷了,”我回了礼,“元寿总是缠人。”
“是我要带他去的,这孩子聪明得紧,学什么一学便会。”十四微微笑道。
“额娘,十四叔可厉害啦!”元寿在一旁插嘴,看十四的眼神里都是崇拜。“他在马上会好多戏法呢。”
“你若喜欢,十四叔下次再教你。”十四摸了摸元寿的脑袋,“快回去加件衣服,这满身大汗的,看伤风。”
“那我便先带他回去。”我牵过元寿,福了福身子,“十四爷,大军出发在即,怕是没有机会特意为您饯行,便借今儿的机会,祝您早日凯旋。”
“多谢嫂子。”十四微微颔首。
我想了想,又加道:“多多保重。”
十四顿了顿,像是有话要说,看看元寿,却只是又点点头。
“额娘,十四叔有东西还你。”往回走时,元寿从怀里掏出一个檀木小盒递给我,“他说谢谢额娘,借了他这么多年,他现在用完啦。”
我一愣,接过盒子,却听元寿拉着我的手说:“额娘,十四叔知道我们今天要来是吗?”
“不知道啊。”我答道,元寿扬起小脸问,“那十四叔怎么知道今天带着啊,额娘是急着要吗?”
我收了盒子,不知该怎么答。
马车上,我看着元寿正全神贯注地望着窗外,下意识地拿出那盒子。
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一方帕子。我用手轻轻拿起,雪白的缎面上,十四片翠绿的杜衡叶子就像十四颗心,星星点点。帕子的一角有两行墨色陈旧的字:“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我愣愣看着这两行诗,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脑海中我以为已经忘记的一幕幕如电影般飞速闪过,居然那样鲜活。
竟骤然间冲得我流下泪来。这些日子过得平淡而安稳,竟好像最初的最初,我便该是这样生活。很多东西在淡淡远去,渐渐忘记。曾经有一个叫叶子的女孩,在阳光明媚的周六下午和自己的姐妹坐在上岛,一壶清茶两张笑颜。没心没肺的两个女人,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努力享受,时时让自己神采飞扬。生活中诸多烦恼,都可一笑而过。也许很远也许很近,终会找到自己那方天地,携手继续在北京城的一隅放声大笑,恣意非常。曾经有一个别扭的杜衡,固执地守着自己的记忆。她倔强而任性,生活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她贪恋给她温暖的那个人,即使两个人绝无将来。她拒绝不想接受的一切,不给自己留一分机会。
我和她们,渐行渐远,我和那些日子,不再有缘。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我看着这两句诗,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面前闪过十四那样纯粹的笑脸,明媚而温暖。那些心动和泪水,甜蜜和无奈,伴我度过了来这里的第一段日子。也许我可以忘记这个人,但无法忘记那个时候的我。对于十四,也是同样吧?他不会再有那样的年少冲动的感情,真挚任性而不顾后果。他日日带这帕子在身上,想到的又是什么呢?缅怀我,亦或是那段青涩岁月?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我想象他提笔写这两句诗的样子,原来曾有人给我如此许诺。只是,今日他不再需要了。
终是有些伤感,却也轻松而释然。
“额娘?”元寿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转过头,他正愣愣地看着我。我忙用手擦了眼泪,勉强笑道:“没事。”
“额娘你哭了。”元寿一双眼睛亮亮地望着我,“谁欺负额娘了?”
“谁也没有,只是额娘自己刚才不好受。”我调了调脸上的笑容。
“是因为阿玛吗?”元寿皱起小小的眉头。
“阿玛怎么了?”我倒是有些奇怪。
“阿玛昨晚去了年姨娘那里,额娘不高兴了。”元寿小声说。
“谁和你说这些事情的?”我瞪眼看他。
元寿低着头不说话,我放柔了声音,低下身子问:“告诉额娘,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那我说的对吗?”他抬起头来问。
“不对,”我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因为你不懂的事情,但是额娘现在没事了。”
“因为十四叔的盒子?我看额娘看着它发呆。”元寿又盯着我手中的盒子看。
“额娘不告诉你可以吗?就像你有不愿意告诉额娘的事情,额娘也从来不问呀。”我刚才真是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个小人,面对他单纯的问题,我不知如何解释。
元寿想了想,咬咬嘴唇别过头去,倒像是和我生气一样。我坐到他身边,看他副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扑哧一笑。元寿愤愤地看我:“我什么事都和额娘说,没有不愿意的!”
“阿玛书房那个花瓶是谁打的?”我眯起眼睛看他。元寿红了脸,兀自小声辩道:“那你又没问。”
我不再说话,元寿憋了一会,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叫道:“额娘。”
“啊?”我尽量板着脸。
“你以后别哭啦,我以前以为额娘是不会哭的呢。”元寿靠过来,仰脸说道,“你等我长大,谁让额娘不高兴我就不饶谁,额娘你不用哭。”
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心里感动,却还是忍不住逗他:“那要是阿玛惹我呢?”
元寿一愣,想了很久,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说道:“阿玛也不行,我也不让!”
我搂过我儿子想,那我就等他长大吧。
回到府里已是傍晚,陪元寿去书房温了书吃了饭,天已大黑。今天有些乏,早早回到屋里,却见炕上有个人影,不用细看我便知道是谁了。“老桑!”我一屁股坐在桌边,边卸头饰边大声喊她。
她张开眼冲我一笑,起身朝我走来,从镜子里看着我道:“哎,枯叶,你说咱们俩谁老得快?”说毕又有点洋洋自得起来。我瞪她一眼,桑桑耸肩不语,任我忙活,她自回去打坐。
我慢慢卸妆,心里仍是泛起些酸楚。桑桑的确没有老,她的模样和七年前几乎没有改变。这些年我几乎没看过她有什么大喜大悲。这其间发生了很多事,太子爷废了,八阿哥病了,皇太后死了,元寿长大了,夸岱仍是不知道在哪里呢……这些仿佛都和她无关,每一次,她的眉毛眼睛都只是轻轻一动,随即释然。而除了和我在一起,她几乎没有放声大笑过。她也笑,经常笑,笑容笼罩在她身上,持久而淡然。平日她只是自得其乐,可更多的时候她打坐,七年来,每天不变。就像现在,我看着她静静坐在炕上,欣慰和担忧交杂在心。她在等,平心静气地等,可等的结果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哎,今晚住这儿了?”我扬声喊道,真是不愿看她那副入定了的样子,仿佛这个世界都和她没有关系,看得我没由来的心慌。“嗯,预备被子,我要厚的。”桑桑也习惯了我对她那个打坐不支持的态度。我斜了她一眼:“看你那轻狂样……你不说我也知道。哎,说真的,你最近来我这儿住得这么勤,你们府里没人说话?”她抬眼,绕口令一样道:“说了我也听不到,听到了也当没听到。”我点点头:“嗯,八阿哥不开口,谁也不能绑了你回去,不给你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