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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找了一整天,忽然听到几乎弱不可闻的哭声。他机械地转头,下意识奔了过去。声音来自一株倒掉的椰子树,树干横亘在水面上,巨大的树叶铺散开来。掀开最上面的一片,露出一个摇篮来,将将卡在下面的叶子上。摇篮进了一点水,好在水质浸到小婴儿的脚。她不断地踢蹬着,脸哭得通红,嗓子沙哑,再过一会儿恐怕就无法发出声音了。
陈家骏抱起小婴儿,一直神经紧绷,疲乏木然的他,忽然无法遏制地痛哭出来。
他不能再等,抱着婴儿前往最近的医院。如果黄碧玲还活着,她最可能出现的地方,是在医院。
赶到医院的大门前,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草坪上搭满帐篷,已经铺散到街上。满身伤痕和污渍的幸存者们,脸上更多的是麻木和茫然,众人在公告牌和电视机前呆呆地张望,试图找到失散的亲友的下落。
还有更多浑身血污的人被送进来。
这只是一家医院,已经被几乎绝望的人潮淹没。
想要找到她,似乎成了奢望。
黄碧玲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次,又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
她不记得曾经见到了怎样的景象,只记得耳边震耳欲聋的声音,海浪摧毁一切的暴戾狂啸,人们声嘶力竭的尖叫。她只记得,自己在不停跑,不停跑,不敢回头地向前跑着,但转瞬间污浊的海水就涌了过来,将她吞没。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不知在水下旋转了几圈,胸口被沉重地撞击,嘴一张,海水便向着口鼻涌了进来。她的身体无法控制,随着水流急速飘走,不知多少次被水中的各种物体击中。她努力抓住一辆汽车的顶盖,随着车一起打着旋向前漂去,重重地撞到一面墙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到有人讲话,问着她的姓名。但是她已经无力回答。
全身上下碎裂一般的疼痛,,她抑制不住地流出眼泪来。
没等到医院,便又昏迷过去。
再醒来时,对上一双焦急而温柔的眼睛,他的神色里交织了哀伤与惊喜,握着她的手,说:“不要怕,我在这里。”
☆、第58章 番外·惆怅旧欢如梦(下)
再醒来时,对上一双焦急而温柔的眼睛,他的神色里交织了哀伤与惊喜,握着她的手,说:“不要怕,我在这里。”
护士走过来,柔声说,“你已经昏迷三天了,你的先生找到你之后,一直陪在这里。”
他形容憔悴,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声音中带着一丝庆幸,“我知道你来了蔻粒,看了新闻,就立刻赶来了。”
黄碧玲眼神茫然,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家骏呢,他在哪里?”
陈家骏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病房,从一家医院到另一家医院,夜里也常常在搭车赶路。周围的朋友都被发动起来,然而劫后余生,大家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辗转而来的消息真假难辨。
经历了两天徒劳无功的搜寻,他摸出手机,沉思片刻,拨通了一直存在心中,但很久没有联络的号码。
听筒那边传来老管家惊喜的呼声:“是二少爷,二少爷的电话!”
最先接过电话的是大哥陈家骢,一向沉稳的声音中也有一丝惊喜,但语气却是严苛,“你在泰国吧?才想起来给家里打电话。”
陈家骏简单应和了两句,无暇细讲,“大哥,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陈家骢动用在泰国政界军界的关系网,也用了两天时间,才终于查到黄碧玲的下落。但那时她已经离开了。
医院传来的消息,她一直处于深度昏迷,是她的丈夫神通广大,通过外交渠道协调,将她转送回新加坡。
陈家骏交待大哥派来帮忙的人,妥善安置照顾那个在树叶上获救的小女婴。
那人问:“她叫什么名字?”
陈家骏想了想:“如果找不到她的父母,就叫她柏麦吧。”
柏麦,在泰语中,是叶子,是生的希望。
历尽波折,在海啸发生数天之后,陈家骏终于赶到新加坡国立大学医院。黄碧玲依旧昏迷不醒,床头摆着鲜花和水果,有人坐在病床前,凝视着她苍白安静的睡脸。
对方听到开门的声响,转头看到陈家骏,脸色一冷,起身走了过来,“我们出去说。”
他穿着做工考究的西装,戴着一副细框眼镜,身上有一种正统刻板、略带官腔的儒雅。走出门外,他冷冷说道:“k。c。,好多年不见了。”
陈家骏隐约记得这张脸,那年在一群大学生毕业旅行团里,他见到了黄碧玲,也见到了他。
在海滩上,输了游戏的黄碧玲被罚拦下一位路人表演节目,她选择了路过的陈家骏。她拿着仙女棒,围着他一边踢着正步,一边唱着新加坡的国歌。
亮黄色的火花映亮了她的脸。唱着唱着,她自己就笑得弯了腰。
陈家骏举着她递过来的仙女棒,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她便来潜店找他,问东问西,让他解释潜水课程。
有个身材微胖的男生气鼓鼓跟在后面,提醒她说:“小心,不要被人骗。”音量不大不小,刚刚让陈家骏听见。
陈家骏努力回想,终于记起男生的名字,邹志强lyn提过,他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他曾经揪着陈家骏的领口,对他说:“我们认识了二十年,不会让你这个beachboy把她带走的。”
一转眼,已经过了四、五年。
现在的邹志强已经瘦了下来,一看就经过长期规律的运动锻炼,只是,他眼中的敌意依旧没有改变。他说:“jocelyn的父母刚刚回去休息,她伤势很重,希望你不要打扰她。”
“我在这里陪她。”陈家骏淡淡地说,“我是她的未婚夫。”
“我知道!”对方咬牙,强抑着怒火,“可你根本没办法保护她!为什么你毫发无伤!?”
陈家骏也问自己,为什么受到重创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她。
“她放弃了一切,跟着你走,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陈家骏无法应答,他愧疚自责,心痛不已。对方僵直地挡在面前,陈家骏沉下脸,重重按下邹志强的手臂,走进病房去。
在病床旁,他握着黄碧玲的手,潸然泪下。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和休养,黄碧玲的身体状况渐渐好转,办理了出院手续;陈家骏略微松了一口气,以为继续调理一段时间,她便能顺利康复。
没想到,灾难带来的阴影才刚刚显现。
她在夜里睡不着,即使入睡也并不安稳,只要关上灯,就会被浓重的绝望包围,耳边始终有轰鸣的海浪声和人们凄厉的惨叫声,闭上眼睛,就看到十余米的滔天巨浪席卷而来。她在夜里挣扎哭泣,有时候一天也睡不了一个小时,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陈家骏抱着她,任她撕扯着衣服,捶打着身体,但是他无法安抚她的不安和恐惧。黄碧玲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疏离。在她挣扎在生死边缘的那几天,在她撕心裂肺期盼他出现的那几天,无论如何,都盼不到他的身影。
黄碧玲清楚地知道,陈家骏没有错,她看到了他身上深深浅浅、已经结痂的伤痕。
然而,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黄碧玲的父母不放心女儿,将她接回家里。邹志强出面帮忙,为她聘请最好的心理医师,组织老同学聚会,将她带回到熟悉亲切的旧日时光中。
而那些属于她和陈家骏的甜蜜回忆,几乎都在海边。
如今想起那片海,已经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陈家骏想要在当地找到工作,一时并不是那么容易。大哥没说什么,只是适时提起,在新加坡的分公司缺少人手,问他要不要去帮忙。
骤然回到城市,一时间他有些不适应这里工作和生活的氛围。然而这些都没有关系,他只是希望lyn能够尽快好起来。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终究是不能像以前一样轻松。
曾经说过的话,畅想过的未来,都不知如何再提起。
一个人的时候,陈家骏会翻看以前一同拍摄的照片和视频,在海边无忧无虑奔跑的她,回过头来,几缕飘舞的发丝挡在脸前。
而黄碧玲再也不想看到那些照片,甚至把自己电脑上所有海边和潜水的照片都统统删掉。
她再也不能看到那边海。
如今她和他之间,仿佛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没有了根基。
空中花园,轰然坍塌;海市蜃楼,烟消云散。
陈家骏明白,未来是长期艰苦的奋战。他也想过结束潜店的生意;但是在潜店起步时,刀疤和另两位兄弟不计报酬来帮忙,这两年业务渐渐上了正轨,此时他说不出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