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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玄揭开婢女覆面的麻布,蹙眉看了看,面色愈加凝重,“此雪堂之婢,遣人唤取燕姞。”
解忧敛眉,第二个落入网中的竟会是燕姞?那歌唱《蜉蝣》的美人,这些日子,她似是还没见过呢。
那么,越女呢?在她的猜测中,嫌疑最大的分明就是越女。
“医忧。”
听得有人唤,解忧悠悠回眸,这才发觉景玄身后还站着一人,灰衣端庄,乃是多日未见的相夫陵,想不到他还当真留在了九嶷。
“忧观此婢为利器勒喉,切破脉管而死,相夫子有何高见?是否能辨何物行凶?”
相夫陵拢袖上前,立在约莫半尺远的地方,细细打量几眼,“此物细软、锋利,非刀剑短匕之属,此女既于涉江院欲害,多半亦为女子所杀,医忧身为女子,可知女子平日多用何物?”
“……相夫子说笑。”解忧横了他一眼,对他当场揭穿自己身份十分不悦,何况她从不以针黹纺织之类的闺阁事宜为务,要是问她女子手头能有什么用作凶器的东西,她当真不知道。
“忧曾闻,世有软剑,精铁所铸,平日缠于腰间,动则剑出,伤人于不察之间。”解忧看向相夫陵,剑姬用的便是这样一柄软剑,他可别说不知道。
相夫陵笑笑,淡然自若地对上她的目光,“软剑自然有之,然锻铁之事烦矣,非权贵之家不能有。且此等细微伤口,需以精铁细丝方能成,并非软剑。”
这个年代的炼铁术,远没有到这样高超的地步。
虽然在解忧眼中,这分明就是锋利的铁丝勒出的伤口,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相夫陵的说法。
那么,还能是什么东西?
檗见景玄听得出神,轻声提醒,“冢子,燕姞至矣。”
解忧闻声也抬眸,见院门那头,两名剑卫身后款款转出一个淡妆丽人。
燕姞一身月白衣衫,样式绝不是楚服,反倒与秦赵一带的服饰有些相似,她一张脸生得也说不上灵秀精致,而是高鼻大眼,肤色雪白,眉目带着北地的美感,被这颜色素雅的衣服一衬托,仿佛异域仙子一般。
只匆匆一眼,解忧便感受到她身上一股傲气。
是极度的孤傲,就像……就像西域沙尘之中,失了母国的王女一样——她不知道怎会突然联想到这样一个形象。
莫非真是南燕国的后裔么……?可这南燕国离西域还远着呢,并不能解释燕姞的容貌。
燕姞缓步走入院中,步子沉稳,没有越女、伯姬那种楚楚可怜的娇弱之态,草草垂首作了礼,声音听来有几分敷衍,“兰敬谒冢子。”
景玄待她也极冷淡,只揭开尸体面上麻布,冷冷问道:“燕姞识得此婢?”
“然。”燕姞淡淡应了,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看那具尸体,“此婢今晨已不在雪堂听事,兰亦不知其所踪。”
解忧暗自赞叹,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之间,燕姞已即将落在她头上的罪责推得一干二净,真是一个厉害的女子。
而且她对景玄连虚情假意都懒得装出一点,这燕姞当真有个性。
第九十五章 墓头回
更新时间2015…12…30 20:31:16 字数:2021
夜中,怀沙院内飘着零碎的琴音。
解忧端坐在小案前,宽袖挽在手腕后,一双小手轻轻搁在绷紧的丝弦上,不时翻掌拨出一两个泛音。
泛音声音虚泛空灵,仿佛有着一种向上飘浮的向往,与古琴朴拙得下沉的音符差别很明显,都说“泛音法天,散音法地,按音法人”,因此泛音又称“天音”。
这样空灵,或许曾是泛天的云霄之音吧?
解忧浅淡的声音也与泛音一般空灵淡漠,“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蜉蝣》本是哀婉凄凉的曲子,经她随手挑起的泛音伴奏,少了几分对死亡的迷惘和恐惧,多了几分看透生死的释然。
隔了片刻,解忧掩眸,纤细的手指轻轻抹着拧得极紧的丝弦,偏过头带着自嘲轻叹一声,“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所来兮何所终……”
似是无意之间,她转过指腹用力一勒,琴弦绷出一声浊响,指尖则渗出一道血痕,霎时将雪白的丝弦染红,凝成赤珠缓缓滴落在琴面上。
医沉从书简中抬头,烛影下,见她淡然取了素帕拭去指上血迹,轻蹙了眉,却没说什么。
“……忧知之矣。”解忧霎了霎眼,将指尖含入口中轻吮。
杀死那婢女的东西,应当就是拧紧的丝弦……只要加以力道,钢制琴弦的锋利程度足以勒破人的皮肤,若不是这个年代琴弦均是蚕丝或动物筋制成,达不到钢弦的强度,她早已确定了这个猜测。
但如今看来,只要绷得足够紧,就算是柔弱的蚕丝也足以伤人。
至于那丝弦……白日路过蕙苑时,听闻少姬鼓瑟断了三弦,难道仅仅只是巧合?
然分明是有人欲害少姬,为何如今嫌疑落回了她自己身上?——难道有人在故意混淆视听?
解忧阖眸,细细梳理思绪。
先是少姬落胎,当时蕙苑内焚了与往日不同的香,越女前来哭求解忧医治,那个时候,伯姬和燕姞都在雪堂,合奏一曲《蜉蝣》。
之后一日,伯姬因过于悲痛在蕙苑失态,越女换去了蕙苑中的焚过的香灰。
第二日,楚蘅遭诬,尚且不知是何人所为——不过关于楚蘅的话似乎都是听越女说起的。
随后就是今日,雪堂一名婢女被人用丝弦杀死在蕙苑外,而少姬的瑟恰好断了弦。
绕了一转下来,事情重又落回少姬头上,涉江院中依然置身事外的人,竟只有伯姬一个。
怕是连景玄自己都没有料到,这看似简单的一件事会牵扯如此巨大。
想着事情,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梦里似乎还在思索这些环环入扣的事情,一定有哪一环错了才对,但究竟是哪里?
耳边渐渐多了啾啾鸟鸣,似乎有花的馥郁香气萦绕身侧。
解忧猛地睁开眼,见自己一身白色衣衫,立在古老的辛夷树下,身后是千山盛放的红花,灼灼如晚霞。
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应是又在梦中回到了那埋骨的古镇,只是这样的图景,似乎并非她生前见过的。
一身黑色风衣从花林中转出,熟悉的背影让解忧心猛地一抽,情不自禁地跟着前面那人的步子,匆匆追去。
想唤她一声,声音却噎在了喉中,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转过了九转百折的木兰林,前面的人骤然停步,解忧没刹住,踉跄地扑了上去。
但她并没有同身前的人撞到一处,而是越过了那人,直直跌坐在地,扑起满地落花。
抬头,面前一方素碑,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将乱晃的眼神定格在最末一个字上。
墓……这是她的墓……
原来,这是她死后的场景,难怪记忆里从不曾有过。
解忧拍拍衣上沾的尘土,撷去裙裾上的落花,慢慢站起,回身看向昔日好友,一瞬不瞬。
然面前的人眼眸低垂,目光落在那方碑上,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她想问,她忽然就想问,她当初死后,尸体过了几日才为人发觉?有多少人知道此事?外界对她有何评价?这又是她死后的第几个年头了?
她活着的时候,凡事都要霁月光风,尽善尽美,亦不希望她死后,受到太多非议。
可是,她不知从何问起,就算她问了,也不会得到回答。
解忧缓缓跪坐下去,满地堆积的花瓣,洁白中带着绛紫颜色,晃成模糊一片。
然后,面前的人也半蹲而下,伸出手,似要抚上她的面颊,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解忧瞪大了眼,泪顺着眼角滴落,滑过微微翘起的嘴角,她很少会哭,这一次却是泣不成声,口中喃喃,“你能看到我……?刚才是故意逗我的,对不对?”
谁都会惧怕死亡,谁都会害怕死后被人遗忘,即便已经死过一次,她依然不能免俗。
但那熟悉的手越过了她,抚上她身后的碑,接着将额角也贴上冰凉的石碑,哽咽低语,“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
解忧失落地回过头,倚碑而坐,伸手抚着碑上刻字,低低接上,“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有李商隐那样的凌云万丈之才,但她活着的时候,的确过得悒悒不舒,虚负一生襟抱,都说心有郁结而百病生焉,若是那时能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