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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又想,少女们难免会有些伤春悲秋的心思,比起那些娇滴滴的女孩子。解忧已经好了许多,不应当过于苛责。
“并非忧心。”解忧缓缓摇了摇头,抬手将鬓边的发丝挂回耳后,“今虽暗夺庞城,然士卒皆陷于秦军虎口之内。以庞城为据,再夺洞庭、黔中、潇湘之间,将军以为胜算几分?”
解忧顿了一顿,又紧接着说下去,“纵夺洞庭、云梦之地,以攻江左,夺寿春,胜算又有几分?”
“如上天垂怜,楚可复,则……以楚为据。图复赵国,又有几分?”
“秦乃强秦,历灭六国,其雄兵未老也。而楚已疮痍涂炭之地,非有数十年,不足以复兵甲。”解忧苦笑一下,低眸细细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以残楚之力,一旦复立,即被秦军所剿。何言可以之复赵?!”
“玄乃小儿之言,将军几经生死,遍览六国兴亡,亦信之矣?”
司马尚初时还一边听着。一边沉思衡量,觉得解忧说的那些也不无道理,到得后来,只剩下惊愣地看着面前淡然自若的少女。
她说的一点也不错。
秦军南下企图收复南越之地,如今这南方各地,已是遍布秦军。他们不过出其不意夺下了庞城,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必定会招来大队秦军的围剿,的确是羊入虎口。
而就算庞城被夺下之事侥幸瞒过了秦军,以小小的、且孤立无援的庞城为基础,想要夺取洞庭、黔中和潇湘,也是很难的,若想进一步再夺回原楚国的郢都寿春,更是难于登天,至于企盼着等到楚国复立之后,出兵帮助赵复国,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解忧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秦国一举灭了六国,当年那些骁勇善战的将士还没老死呢,一旦知道楚国重又复立,定然奋起剿灭,到那时,刚从战争中恢复过来的残楚,怎么与强秦相抗?
这样简单的道理,连解忧都看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他现在才明白?
或许真的是太恨了,恨得腐心彻骨,因此景玄和相夫陵这样一说,他便觉得这样的计划无懈可击……
“司马将军……”解忧缓了一会儿,低眸轻轻啜着清茶,苦涩清冽的滋味令她的思路很清晰,“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也。今秦强矣,勉力击之,实乃以卵击石,以身饲虎,此乃不可为之事也。”
司马尚回过神,一口烈酒入口,顺着喉管一路烫入胸中,燃起一股难以说清的火,重重叹息一声,“然我赵之儿郎,人人皆有一腔热血,往昔痛奸臣误国,背国离乡,一时之忿也;今儿郎欲为家国一战,非医女一言可逆。”
“此乃天命,非人力可为也。”解忧弯眉笑了笑,很温和地看着面前倔强的男子,牢牢抓住他话中的一缕松动,乘势相劝,“忧知,儿郎皆有热血矣,然数代霸主,齐桓、晋文等,代迭不休,今秦之势已极,无过十载,必衰也。将军何急不可耐也?众士卒何急不可耐也?”
司马尚陷入沉默。
他是李牧从军中提拔起来的,不过一介武将,标准的粗人一个,他行事全凭一腔血性,并不像那些贵族出身的将领那么爱面子,重信义。
因此君王猜忌他,他便逃离国中,乱世来临,他便隐居渤海。
但他不可能全然忘记那些年纵横沙场的场景,当年赵军在李牧的带领下,连骁勇的秦军都是他们的手下败将!每每午夜梦回,他就会想,他到死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解忧却叫他放弃,而且说得有理有据,让人找不到一丝反驳的理由。
“将军。”解忧浅笑着摇了摇头,理了理衣襟,款款起身,“黔中有桃花,无过数年,将如晚云烂漫。将军尝有归隐之志,盍不搬取家眷,归于黔中,而无征伐之患,不啻仙乡。”
司马尚唇动了动,依然在仔细思考解忧方才的那些话,没有说什么。
解忧向他点点头,作了半礼,“忧往劝冢子。诸人之生死,皆悬于将军之手,愿将军留意。”
☆、第二百零二章 我非谋士(求订)
解忧信步离开屋内。
虽已入春,晚风依然很凉,拂在身上,像能透过单薄的衣衫,寒意一直贴上肌肤。
附近的护卫也隐约听闻今日这位温和的夫人有些使小性子,因此都安安分分地站在原处,无人敢上前劝她回去。
解忧一路无阻地来到了城头女墙边,摇曳的灯影中,见景玄独自站在暗处,手中拈着一张弓,忽而拿起张开,忽又放下。
景玄会射箭,解忧并不意外,毕竟弓取材易得,箭射程尚可,应用相当普遍,儒家更是将“射”认定为“六艺”之首,是卿大夫必须通晓的一项技艺。
谁家的贵族子弟不会,那才很奇怪。
解忧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夜色中人,夜风拂起他宽袖的边缘,在夜色里猎猎作响,仿佛城上飘舞的旌旗。
忍不住轻轻嗤笑一声,习箭也不换身利索的劲装,好生自负。
蔺站在一旁,见解忧靠近,蹙了蹙眉头,想说什么,但被解忧一个冰冷的目光震慑住,讪讪地闭了嘴。
城下的树丛旁,三人正打成一团,庞城城小,城墙倒筑得不低,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偶尔才能听到兵刀相击的声音,零零碎碎,不成声。
景玄方才张弓,显然是想射杀其中的一人。
解忧很不客气地挤过去,然后很不客气地在墙垛凹下去的地方给自己找了个位置,目光定定望向打得不亦乐乎的三人。
景玄瞥了她一眼,随即仍紧盯向城下,没多余的心思理睬她。
蔺被挤到了一旁,暗暗蹙了眉,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将人射杀,还不伤及己方,本就不易,解忧偏偏还来凑热闹。
正在胡思乱想,见解忧含笑回过头。看向他,淡然地问,“此处可有弩?”
“不知。”蔺奇怪地看看她,心中暗自叫苦。这位夫人年纪太轻,调皮至此,真是令人不省心。
这可是杀人的事情,当不得玩的。
景玄闻言眸色一顿,侧头打量着解忧侧脸。她面色肃然,虽然带着几丝浅笑,但眸色沉静,并不是有意玩笑。
是了,她随身带着那小巧的机关弩,据相夫陵说起,她的箭准头极好,只是因手臂力道不够,只能借助于弩机的机关之力。
想了一回,展臂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一手环过她娇小的身子,助她张开弓弦,低头贴上她耳畔,“忧忧可愿一试?”
“忧此生救人多矣……乃今欲一试,何谓杀人……”解忧疲惫地笑了笑,抬眸看看漫天繁星,点头,然后轻轻扶上握把上柔软的鹿皮,慢慢校准箭镞的方向。
蔺初时有苦说不出,待看到解忧肃然的神色和娴熟的校准动作。才对她有所改观。
原来这位夫人并不是顽皮,自家冢子亦不是对她溺爱才任她胡来的,她竟然真的精通箭术。射静物并不稀奇,可要射中打斗中的人。还不能伤及己方,这不仅需要极好的准头,还要极大的魄力。
“放罢。”
解忧阖上了眼,这一声,既像叹息,又似低泣。在夜风中迅速地飘散了。
箭支破空而去。
景玄看到怀里的小人面色煞白,惨白的唇瓣轻轻地颤着,仿佛狂风中无助的白兰。
她是在害怕吧?却又不明白她在怕些什么。
薄暮时候,一个刺客被杀死在她面前,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方才,就在方才,她又面不改色地杀死一人。
景玄不明白,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解忧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
但是她就是怕,没来由地害怕,寒意仿佛附骨而生,冷得浑身都微微地颤。
景玄将手中的弓递给蔺,将怀里的小人搂紧,沉声唤她,“忧忧,勿怕。”
“……”解忧紧抿着唇,紧紧偎着景玄,将冰凉的面颊贴上他的衣襟,她真的好怕。
她知道的,临到面前的死亡会让人恐惧,但她从来不知道,那个杀人的人,会更加地恐惧,这感觉,太不好受了。
有人匆匆步上城楼,见到解忧也在不由愣了愣,不过当初郢都再荒唐的事情他也见过不少,自家冢子搂着夫人也无甚稀奇的;他甚至还自作聪明地想了想,定是方才的血腥场面被夫人看到了,将她吓得不轻,因此才有如今这一幕,只是他没想到,解忧确乎是被吓着了,但那动手杀人的人,便是她。
有胆量杀人,却被吓成这个狼狈的模样,普天下大约也只有她一人。
“冢子,此人确为燕姞之徒,且随身携一书信。”
“我知,退罢。”景玄接过染了血的帛书,声音有些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