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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人乃是虎狼之师,秦军攻下巴蜀两国的事情才过去百十来年,现在百越北方的天然屏障,强大的楚国也被秦军攻破,身在瓯越一带的百越族人自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且百越民风未化,比楚地更为崇尚巫卜,且弄得更加神秘,惧怕秦军之下,族中主管巫事的人自然会编出各种传言,将秦人喻为洪水猛兽,激起族人的恐惧和愤慨。
原来这俏丽的苗女是在担心这个。
恰好他才从洞庭那里来,对于秦军出兵百越的事情所知甚多,当下也不遮掩,尽数说与这苗女知晓。
少女对斥候也十分友善,不仅因为他说的那些解了她心头的恐惧,更因为她认定了方才拿剑的那两个人不是好人;根据坏人的敌人就是好人的理论,面前这个狼狈的男子,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再者,斥候竟说,他与那医忧相识。
这附近的山民自然都知道医忧的名头,还有不少多情的苗女为那少年医者怀春呢。
☆、第一百九十章 秘谈
解忧半倚着身后的锦枕出神,枕芯内灌的是晒干的花叶和粟米,随着她轻微的动作,未脱壳的粟发出“沙沙”的声响。
景玄和那些医师都走了,婢女们忙着准备一会儿的朝食,偌大的屋子里空旷得回荡着风拂竹帘的声音。
荧惑一双尖尖的红耳朵自屏风后探出,接着露出一张狐狸脸,火红的大眼内点着漆,小心翼翼地打量解忧一眼,一瘸一拐地凑近她。
“荧惑。”解忧发觉它的踪迹,从床榻上翻下,动得有些急了,只觉阵阵眩晕,忙扶住一旁的床柱。
荧惑一扭身,跳上了床榻,沿着床沿挪了几步,前肢跪伏下来,将受伤的后腿呈现在解忧面前。
“真乖。”解忧扶着床沿跪坐在地上,一手摩着荧惑的额心,暗中用力将它按住,一手缓缓解开它后腿上裹着的布条。
浓郁的伤药气味弥散在空气中,染了血污的布条一层层拆下,偶有些地方黏住了伤口,撕扯起来有些疼痛,惹得荧惑一挣,但感到解忧正用力按住它,随即又安分了下来,只轻轻磨了磨牙,脑袋搁在被褥上,眨巴着眼,可怜巴巴地看向解忧。
“莫怕,且忍忍。”解忧柔和一笑,缺了血色的唇轻颤,一片苍白,手下拆解绷带的动作慢慢放柔和。
布条缓缓拆尽,血肉模糊到见了骨的伤口呈现在面前。
解忧轻轻磕着唇,心痛得一揪,垂眸无言翻检着药包。
昨日荧惑被囚在那暗室之中,她不过凭借着微弱的光线和摸索随意处理了一下伤口,今日闲了下来,便取出一柄小巧纤薄的石片来,细细将伤口周围的腐肉刮去。
“夫人……”越女柔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尾音中还带着一丝颤——她素来有些害怕这头大狐狸,即便它在解忧的身边显得这么温驯,但还是难以掩盖这是一头野兽的事实。因此她只是将手中一盆清水放在解忧身旁。低眸躬了躬身,立刻原路退了出去。
解忧轻轻一笑,她还什么都没有吩咐下去,越女便端来了清水。果然是个识眼色的。
荧惑始终乖乖地伏在被褥上,即使被解忧触到了伤处,也不过微微一绷,撒娇地呜咽几声。
解忧不时摩挲着它的脑袋和脖颈,到得后来。荧惑索性阖上眼打起了瞌睡。
“医女。”少姬抱着一叠衣物款步入内,见解忧正忙着为荧惑处理伤口,将衣物搁在一旁案上,折回去吩咐婢女备下梳洗所用的热水,这才附到解忧耳边,“医芜来谒。”
“芜……?”解忧手下动作一顿,诧异地抬眸一瞥,随即又敛了眸子,“忧已无事,无需再诊……至于医令之药。亦不必了。”
少姬抿了抿唇,阖眸思量片刻,愈发压低了声儿,“医女,医芜云,其人此来,非为医女之疾也。”这医芜都猜到了解忧不愿见他,可不是有备而来么?
“不为疾?”解忧的声音仍然诧异着,但手下动作已恢复了流畅,一丝不停地剪破细麻的布料。麻利地顺着织物的纹理抽成一条一条二指来宽的绷带,“既如此,且请芜入内一谈。”
医芜进来的时候,正看见那一身素服的少女跪坐在床畔。口中衔着一条细麻布,为那头狐狸包扎伤口,一头乌发从她微偏的头上倾下,铺落在一侧肩上,仿佛黑缎。
“夫人、医忧……”医芜的声音还有几分犹疑,不过这头火狐他是识得的。往日最喜欢黏在解忧身旁,那么面前的少女是谁,自然也就无需解释了。
解忧点了点头,系上最后一个结子,才转过身,敛眸一揖,“芜匆匆来此,所为何事?”
她记得,方才医喜带来的几个医师中,并没有医芜的身影。
医芜面色凝重,显然是有话要说的,但对上解忧直截了当的询问,却又怔了。
面前的少女虽然露出了俏丽的真容,但她只着了一身素色中衣,长发低束在脑后,一张不大的小脸因方才的吐药而苍白着,黛眉间却又透出几分洒脱,似乎世间万物浑然不在她的心上,这神态倒与从前那少年医者有了七分相似。
“医令之药配度实乃上上,然忧福薄之人,不能受药……”解忧挽起宽袖洗净了手上沾染的药末,抬眸看着医芜歉然一笑,“医令若有怒,还望芜好言慰藉。”
医芜看向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有不解、茫然,亦有一丝隐含的怒火和痛心疾首。
解忧方才吐药的事情他还未听说,他急匆匆地赶过来,甚至罔顾礼节地求见她,为的却是另一件事。
“忧。”
他的措辞太过亲密,但语气肃然,半点没有玩笑的意思,因此解忧也不敢怠慢,含笑的眸子沉下去,静静地看向面前凝眉的青年医师。
“医令素与忧不善也。”医芜皱了一下眉,他始终不明白尊师为何对解忧如此敌意。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那少年医者的不逊,那么如今呢?解忧不过是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难道和一个弱女子也要较劲?
“忧知也。”解忧点头,眸子一转,飞向侍立一旁的少姬。
少姬会意,躬了躬身,放轻了步子退下。
医芜舒口气,转头看向少姬离开的方向,几道纱幔尚在悠悠飘动。
“深姬年少性善,非搬弄是非之辈,忧过虑也。”
“忧世间无人可信。”解忧抬眸,沉静的眸子一片空白。
她从来以为这世间无人可信的,只不过她知道这时候不论士人还是黎庶都讲究信义,因此这些年才少了几分防备人的心思。
自从景玄将她劫回九嶷开始,她重又树起了与旁人之间的隔阂,仿佛一只畏缩的刺猬一般,洒脱的外表几乎已经掩不住这种恐惧。
医芜显然对她的话不解,也不同意,但他没有反驳,只是压低了声,“芜今晨逆一药童,小儿所煎之药物多寒凉也,药童云,此乃医令为忧所配之方,忧医术超然,岂不知寒凉之物不可过服?”
解忧不以为然,“忧体虚而天癸不至,一往数载也,医令云,‘重剂起沉疴’,或寒因寒用,恰可得效,亦未可知。”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述来意
医芜摇头,看向解忧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奇。
她口中所谓“寒因寒用”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根据解忧的意思,自然也猜得到是一种类似于以毒攻毒的意思。
“医令为医数十年,所活性命无数。”医芜说到这点,还是很敬重自己的老师的,但话锋随即一转,“然医令出身楚宫,阴私之事所见多矣,欲谋人命,亦无难处。”
解忧不过一个稚龄少女,她怎会知道,那深宫之中,有多少暗流奔涌,又有多少龌龊之事。
他不忍心见她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医喜算计,这样是不公平的;医芜深吸口气,试图说服自己,他只是因为不忍而已,并非一心要与尊师作对,对,只是不忍。
“多谢。”解忧垂眸,比起医芜纠结的态度,解忧的神色很平淡,没有害怕和惊惶,也没有愤怒和恐慌,亦不是医芜见过的,那种楚宫中勾心斗角的女姬们那种势在必得的阴险眸色。
她,似乎仅仅只是不在乎,生和死,她都不在乎。
这样的洒脱的人,还真是少见得紧。
“多谢相告。”解忧怅然一笑,但这一点笑意随即如春雪一般消逝在唇角,取而代之的是她紧抿的唇,轻而缓地吐出几个轻飘飘的字,“然些许寒凉之物,无过令人无子,不至伤命,忧未曾置于心上。”
“医忧?!”医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知不知道无子意味着什么?她现在虽是夫人,但她本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