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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个时间,我们离开歌城,拦到出租车,姜城远扶我上车,我以为他会跟我一起坐到后排,谁知道他却坐到了副驾驶位。那时,我听到车内的交通广播报时,深夜十一点。而深夜的十一点零三分,“我”给刘靖初发了第一条短信:刘靖初,我听说魏杨已经知道当初我们跟舒芸那件事了。
我看着那条短信,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城远缓缓地转过身,眼神一低,落在我身上。他的眼神很冷,带着轻蔑,还有点凶狠和阴森。
他说:“看完了吗?”
我再看,刘靖初的回复是在十分钟后发过来的:阿瑄,他怎么会知道?
我这边紧接着就回给他:魏杨进去之后,在牢里碰到了一个他以前认识的人,舒芸出事的时候,那个人看见我们了。
接着刘靖初打来电话,但姜城远没有接。他只好又发短信过来:电话里说啊,你怎么不接?
他回:我这边不方便。到底怎么办?
刘靖初说:你说,那人看见我们,他看见什么了?
姜城远在那条回复的短信里,把我们当时是怎样翻过围墙、怎样找到舒芸、又怎样争执和打电话呼救都描述了一遍,虽然只是粗略地描述,可是跟事实不差毫厘。我看完那条短信,表情已经完全僵了。
再后来姜城远就关了手机,直到刚才开机,一整晚刘靖初都在找我,发了很多条短信。
姜城远冷笑:“刚才他还来过呢,在外面敲门,但是我没开。其实我也有点后悔,我应该开门的,我真想看看,他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会是什么表情……”
我望着对我冷嘲热讽的姜城远,倒退进客厅,跌坐在沙发背上。
原来,当时的现场真的有第四者,刘靖初没有眼花。那个人并不认识魏杨,只是魏杨无意间听到他跟他的狱友说起自己曾经目睹一场意外,魏杨再三追问,才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那人是个无业游民,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整天在城里东游西荡。舒芸出事时,他身无分文,连潮湿破烂的地下旅馆都住不了,就在丝绸厂的厂房里窝了两晚。那天,他看见了心事重重的女孩一个人走在斜坡上,看见了从围墙外飞过来一块石头砸到了女孩脸,女孩吓得往后一退,一脚踩空了,就从斜坡上滚了下去。从我跟刘靖初翻墙过来,到我们在救护车来到以前离开躲起来,他都看见了。还包括我们的争执,我们相互提了对方的名字,他也听得一字不漏。
魏杨知道真相以后,就趁他的朋友去探监时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了那位朋友,并且交代对方一定要亲口转告姜城远。
姜城远知道这件事以后的反应如何我不得而知,他也是刚知道没几天,没有想到昨晚恰好会在歌城遇见我,对他来讲,那是一个绝佳的弄清真相的机会,所以,他表面上是送我回家,其实最大的目的是用我的手机发短信试探刘靖初。
他冷冷地看着我:“这短信里的一字一句,我没有看错吧?我没有理解错吧?是你?就是你?”
我不想再瞒他,点头说:“是我,那块石头是我扔的。”
姜城远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
我小声说:“魏杨故意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让我们都不好过,你不要——”
“不要上当?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我们的关系?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突然抱起阳台上的一个花盆,恶狠狠地大吼了一声,把花盆往地上一摔!哗啦一声,白瓷黑泥,还有原本开得正茂盛的月季,纷纷碎了一地。
那刺耳的碎裂声钻进我的耳膜,耳膜仿佛也破裂了,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都在破裂,从头到脚,体无完肤。
他大吼:“你早就知道我跟舒芸的关系了,所以,一直以来你都瞒着我,让我把你当好人,你看我被你骗得团团转很可笑是不是?”
我急忙说:“不!我……我不是有心瞒你的!姜城远,我不敢说……我……我真的不敢说……”
他指着我说:“如果不是你,小芸不会进安澜院那种地方。如果不是刘靖初,小芸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还有我这条腿!……你们!我跟小芸到底欠了你们什么?啊!到底欠了你们什么啊?”
我卑微词穷,只能一个劲儿地道歉:“姜城远,对不起!对不起!……”
他用拐杖狠狠地敲着地面:“哼,对不起?说对不起是为了乞求原谅,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因为你不配!你不配得到我的原谅!我也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原谅你!”
我声音发抖地问他:“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你那么恨我,那你昨晚……你跟我又算什么?”
他冷笑起来,轻佻地摊了摊手,说:“昨晚?呵呵,昨晚的事,不过只是因为几杯酒而已。如果没有那几杯酒,我不会一时糊涂……而现在,从这一刻起……”他的拐杖越过地上的狼藉,拄在我面前,他跨过来,笑得更狠了,“你觉得,我还有可能会喜欢上一个我这辈子最痛恨的人吗?”
我狠狠地瞪着他,我想哭,但我命令自己不要哭:“姜城远,我不信!真的只是因为几杯酒吗?”
他说:“你信不信跟我有什么关系?哦,我知道……你昨晚说得很清楚,你喜欢我。你喜欢我那也是你的事情,至于你肯不肯接受现实,那也是你的事。我呢现在倒觉得……能用这样的方式羞辱你,多少也有点痛快!”
他勾了勾我的下巴:“你放心吧,我们之间没这么快完的。我跟你、还有刘靖初……我们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他慢慢走到门口,打开门又说,“苗以瑄,下次你再见到唐柏楼,替我谢谢他,谢谢他令我这个护花使者,嗯……宾至如归……”
砰。
门被关上了。
我慢慢地转过头,盯着那道被他狠狠摔过的、熟悉却忽然陌生起来的大门。
这里是我的家,从前,这里的每一颗灰尘都是我熟悉的。然而,一夜之间,目之所及却陌生得可怕。
整个世界都陌生得可怕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进卧室,看着那张凌乱的床铺,被子下面,隐隐地遮住了一点什么。我慢慢地掀开,床单上的一抹红色,红得那么妖艳,那么触目惊心。我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失去力气,我倒在床上,身体蜷着,抱着自己,想哭,却哭不出来了。
那天之后,刘靖初再问我关于那晚短信的事情,我没有如实告诉他。我只是说魏杨从他的狱友那里知道了当年的事情,我说我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消息,至于那个别人是谁,我没有说。
而那个别人,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清晨的雾霭里有他,夜晚的江风里有他,拥挤的闹市里有他,冷清的孤巷里也有他。这座城市,没有一处没有他。
我知道,他依旧偶尔会去江边放孔明灯,有一两次我还看见他了,他都站在那晚我们静坐了一夜的石滩上,天空飘着白色的孔明灯,夜却没有再黑得那么纯粹,稀疏的浮灯,也不再那么华丽浪漫了。
有一天夜里,我一个人坐上了87路双层观光车,坐到我们上次下车的地方。
夜阑人静,我凭着当天的记忆,找到了通往晚景养老院的那条路,养老院旁边的空地上正好也晒着床单。
左起,第四行,一二三四。我走进去,走到尾,蹲下去闭着眼睛,手伸向前方。
这一次,我想说的不是“哥哥,我们回家吗”,我只想说:“姜城远,你来接我回家好不好?”
我已经有很多很多天不敢回家了。
我一回去,就会想到他曾经在那里给予了我天堂和地狱,想着他如何狠狠地伤我,我不敢回去了。
你知道的,我的世界曾经被烈火烧过,被车轮碾过,茫茫尘世的大海,最后只剩我一人挣扎浮沉。我以为我足够强悍了,足够勇敢了,但原来,还会有一件事,有一个人,会令我变得不堪一击。
那就是爱情,和你。
所以,姜城远,我求求你了,求求你原谅我,求求你,不要对我那么残忍无情。求求你抓着我的手,把我拖出会让我窒息的泥沼!
求求你,即便不喜欢我,也不要伤害我。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伸在半空的手,手指微微弯曲着,却已经没有一双温暖的手可以被我紧握了。
我始终也没有抓住什么。
渐渐地,我听到了一点脚步声,很缓慢,一轻一重。我屏住呼吸一听再听,那阵脚步声似有还无。
我立刻站起来一看,空荡荡的黑夜,除了那些安静的床单,什么人影也没有。
我想,我是产生幻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