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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追究这一点,他神情庄重,声音低沉而有穿透力,应和着亲人的悲恸,甚至可以打动事不关己的围观者,这就足够了。
路祭结束,送葬的人启程去殡仪馆,围观的人散去。
何伯收拾着他的东西,抬眼看到我,微微一怔,走了过来:“我不知道许小姐对于民俗这么有兴趣。”
我再也管不了其他,直直看着他:“请问你认识一个叫严小燕的人吗?”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没有回答。
“她是我妈妈。”
隔了许久,他说:“哦。”
我简直要抓狂。我不知道我到底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样的回应,可这个“哦”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请如实告诉我,我是你的女儿吗?”
他脸上这才有了表情,却不是惊讶,而是张口结舌,仿佛有人突然来跟他说:喂,你刚才念悼词送走的那个陈老太太活过来了。我一下也慌乱了,嗫嚅道:“我今年三十四岁,1977年8月20日出生,也许当年我妈妈没跟你说她怀孕了。”
他突然恢复了镇定:“当然没有,我还没到如此健忘的年龄。对不起,许小姐,我想你弄错了。”
“怎么可能?我去找过梅姨。”
他欲言又止,这时有人叫他,他答应一声:“我要走了,许小姐,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吧。不过,”他摇摇头,“关于这件事,我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送葬的车辆排成长队开走,承办丧事的人开始拆除灵棚,收拾音响,街道恢复成正常模样。雪越下越大,一片一片在眼前回旋飞舞。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遮了一把伞,我回头一看,何慈航站在身后,她问我:“我爸爸怎么说?”
我摇头:“他甚至不肯承认他认识我母亲。”
“也许你确实弄错了。”
“不,我确信他是我的父亲。我提到我母亲时,从他的表情看得出,他们远不只认识那样简单。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我妈妈当年……非常对不起他。”
她好像没有一般少女的好奇心,竟然根本不追问是怎么个对不起法,沉默一会儿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必须尊重他的意愿,总不能扯他一根头发去验DNA吧,也许我该先回省城。”
“那我把你的房租还你。”
“不用,我已经来打扰了好几天,而且我们很可能是异母姐妹,这算是我给你的零用钱。”
她神情空茫,显然注意力既不在我这个突然自封的姐姐身上,也不在钱上面,隔了一会儿,她突然说:“从理论上来讲,如果你跟我一起去验DNA,也能证明我们是否同父,对吧?”
我眼睛一亮,我与子东正是这样验证的,没料到她竟然主动提出这个方案。
“你愿意吗?”
“没必要留个谜不解开。”
“那得去省城,要不过年之后我们约个时间?”
“今天就去吧。”她反问我,“你不想快点知道答案?”
我当然想,踌躇一下:“DNA鉴定通常七天才能拿到结果,我可以找我弟弟同学的实验室做加急,也最少需要两天时间。你怎么跟你爸爸说?”
她耸耸肩:“我根本不必说。刚才又有人到家里来请他办丧事,我叫他们直接过去找他了,他过几天才能回来。”
“那你爷爷……”
“我会托洪姨给他做饭,提醒他按时吃药。没事的,我去上大学,爸爸出去做事的时候,都是这样安排的。”
她的态度实在太轻描淡写,仿佛面对的不是关于亲缘关系的鉴定,而是决定买件上衣而已。就这样把一个女孩子带到省城,我觉得有些不妥,可是正如慈航所言,我实在太渴望知道答案,不愿意就此罢手。
第三章
十多年来,我生命里唯一的亲人是何原平。
然而,他是别人的父亲,他真正的女儿美丽、成熟、温和,神态宁静,有良好的教养,跟我截然不同。
——何慈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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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可为我做着介绍:“这是我弟弟,许子东,他是一名内科医生。”她介绍我,“她是我在电话中提到的小妹妹,何慈航。”
许子东是一个清瘦的年轻男人,戴着细黑框眼镜,看上去二十七八的样子,不同于许可丈夫那种一看可知的英俊,许子东的长相、衣着都不算打眼,但五官俊秀,文质彬彬,有着标准专业人士的睿智气质。我暗暗喝彩,这一家人至少从外在来看,各有各的出色之处。
他比许可冷淡得多,草草与我点头,显然完全不赞同他姐姐的计划,但又拗不过她。他带我们去一个医学院的实验室,安排我先取了血液样本。我出来后,他看着我:“何小姐,我不知道我姐姐是怎么说服你的,不过我希望你知道,这里只是具有基因鉴定能力的实验室,不能做司法鉴定,出来的结果并不具法律效力。”
我笑:“你不必担心凭空多出一个妹妹扯不清干系,我习惯是我家里唯一的小孩,并不像令姐那样喜欢到处认亲。”
我说话这么刻薄,他不仅没有反驳,脸居然还微微一红,看上去颇有些尴尬。唉,他们姐弟俩都如此皮薄,想来很少跟我这样讲话直接的人打交道。
周锐坚持要跟我同来,他一直等在外面,见我们出来,马上拖我到一边:“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我哭笑不得:“你才有病。”
“好端端跑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我无法回答他,因为我也不大知道我在干什么。许可确信我爸爸是她父亲,并想证实这一点,而我呢?我心里的寒意越来越浓。
周锐握住我的手:“是不是着凉了?手这么冷。”
我摇头:“我们出去玩吧。逛街,泡吧,看电影。”
他闻言大喜,马上把别的事抛开。我跟许可告别,她诧异:“你们两个人生地不熟,想玩什么,我陪你们好了。”
许子东讪笑:“姐,他们这年龄,不需要保姆跟着。”
许可仍旧不放心,把她家地址和电话写给我:“晚上住我那里比较安全,地方足够大。”等我们走出几步,她仍追上来叮嘱,“时间多晚都一定要回来啊。”
省城当然远远繁华热闹过我们那个乏味的小镇。
算起来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学期,但跟其他同学不一样,我带着心事入学,没心情像同学那样迫不及待去熟悉这个陌生的城市,更多是待在宿舍里发呆,逛的地方十分有限。但周锐常来省城,算得上熟门熟路了。
没找到好看的电影,我们先去溜冰,然后吃饭,打电动游戏,再找一家酒吧坐下。我头一次进这种地方,看什么都新鲜,只能让周锐替我点酒水。他给我要的是一种甜酒,我拿过来喝了一口,感觉并没有爸爸酿的梅子酒来得好喝。不过我也根本不在乎口味,没一会儿就喝了大半杯。
“喂喂,你不是存心想快快把自己灌醉好来占我便宜吧,我告诉你,我这人很有底线,反对酒后乱性的。”
我笑,伸手捏他的脸:“我要占你便宜还用得着拿酒壮胆?”
他也忍不住笑,打掉我的手:“别闹别闹,再闹我可当真了。记不记得那一次——”
我瞪得他住口。
他说的那一次,确实是在酒后。他去英国的前夜,我们买了啤酒,去他爸的废弃厂房聊天道别,喝了两瓶之后,他有点酒意,突然伸手抱我,嬉皮笑脸问我有没有试过接吻的味道,我摇头。“从来没有男生追求你吧,我来拯救你好了。”他开玩笑一般凑近,嘴唇贴上我的唇。柔软,温暖,带着酒的味道,灼热,陌生,不讨厌,奇特……厂房空旷,热热的晚风从高处的破玻璃窗刮过,我有些眩晕,不知道是因为喝下去的啤酒,还是身体接触带来的陌生反应。他似乎要进一步,我推开了他,两个皮厚的人都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再看对方。那是我们最接近暧昧的一次。不过等他在英国安顿下来,上线与我聊天,我们便心照不宣再也没提起。
此刻酒吧里倒是流动着一种说不出来名目的气氛,各色声息蠢动,不乏打扮时髦光鲜的女孩子烟视媚行而过,我问周锐:“我是不是显得特别土?”
他看看我,坦白讲:“要我说实话吗?”
我泄气地挥手:“不必了,早有省城女孩子说我是标准小镇少女模板,不似纯粹农村来的那样土得纯朴可爱,从打扮到发型无一不散发半土不洋气息,再一作,就更让人厌烦了